第3章 風火堂

風火堂

外頭日落西沉,在靠椅上躺了一下午身心俱疲卻始終難以入眠的姑娘終于動了動,趴伏在她腳邊的狐貍精輕聲嗚嗚,像是回應。

“早知道就不跑出去了,回不去劍裏,只能靠他續命,這日子怎麽過啊……”賀雲哀嘆一聲,生無可戀。

她不是李蓮花所猜測的孤魂野鬼,或許曾經是吧,現在怎麽說呢,十餘年來她都附身于刎頸劍中,算半個劍靈?

在他還是李相夷時,她沒能凝聚實體,從未出現過。後來他變成李蓮花倒是出來了幾次,可惜時機不對,某人毒發神智不清,怕是連身旁有誰都不知道。也就在這幾次現身中,她确定和李蓮花有肢體接觸可以延長凝聚身體的時間,且能讓她保持活力,形态更接近正常人。大概是刎頸與李蓮花多年來形影不離的緣故吧,以至于産生了一些奇妙的羁絆。

正因如此,賀雲乖乖藏在劍裏修生養息了大半年,在不久前趁李蓮花入睡取下刎頸,試圖“遠走高飛”。

結果呢,這該死的身體,離了李蓮花一日便萎靡不振了,她都來不及出城!硬撐幾日最終向命運低頭,可她人是回蓮花樓了,劍也徹底回不去了。

姑娘好似游魂一般輕飄飄挪至大門口,停在夕陽照射不到的陰影處,等待某人回家。

“……他怎麽還不回來,平日這個時間都開始做晚飯了。”賀雲蔫蔫地倚向門框,雖說她并非懼怕日光才不願出門,但虛弱狀态下還是不瞎折騰得好。

發覺有人靠近,她掀起眼皮看過去,為首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帶着一群小弟,肩上還扛着一把分量不輕的流星錘。

“請問神醫李蓮花在家嗎?”男人粗聲粗氣地問道,态度不算惡劣,但配上這副模樣總歸有些駭人。

找李蓮花呀,看着來者不善哦,賀雲眸光微轉計上心來,适時顯出疑惑的神情,語氣溫和地道:“你們找我夫君何事?他出診去了。”

聽了她的話,一小弟湊到老大身邊耳語:“老大,沒聽說李神醫娶妻了啊!瞧着病殃殃的,那李蓮花醫術那麽高明,不給他媳婦兒治一治?不過這妞細皮嫩肉如花似玉的,比江山笑的花魁娘娘還漂亮……”

老大橫眉瞪向滿腦污穢的小弟:“女人重要還是咱的鎮堂之寶重要?成天想些亂七八糟的,腦子長錯地方了是吧?”男人低咒一句,眼神卻輕挑至極地圍繞着姑娘,“若那李神醫救不活妙手空空,讓他媳婦兒來抵也成……”

臺階之上賀雲周身溫和的氣息盡數收斂,垂于身側的手緊緊攥拳,指甲嵌入掌心,感受不到疼便越發用力。

真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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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一眼,聽他們多說一個字都惡心。

木門被重重關上,似乎連整棟小樓都震了震。

她跌跌撞撞地朝裏走着,倒在床榻上,把自己埋進被子底下,蓋得嚴嚴實實,可外頭粗啞的咒罵聲并未因此減弱多少,噩夢裏張牙舞爪的惡鬼透過無數縫隙從四面八方湧來,将她困于深淵牢籠,永遠無法擺脫。

沒有人來救她,是她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破開重重迷障,将她拉回現實的,是李蓮花一如既往溫潤的嗓音,聽起來比平時更加柔和幾分。

他說,別怕,他把那些壞人都趕走了。

不知如此溫聲細語地哄了多久,李蓮花終于感覺到幾乎密不透風的被團子裏有了一絲松動,他放緩動作輕輕掀開被子。饒是聽到姑娘壓抑顫抖的哭音,對上那雙眼圈通紅又近乎失神的眸子,仍是心頭一緊。

她是從前經歷過什麽不好的事嗎,才會對那些污言穢語這般敏感……

纖軟冰涼的小手攀住半個手掌,寒意促使他回神,他怎麽就自覺伸出手去了,是覺得這樣做她可能會好受一點吧。

也罷,牽個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好些了嗎?”李蓮花空閑的那只手取出一塊手帕遞過去。

賀雲擡手去接,卻被他先一步輕扣住皓腕,翻轉朝上,露出鮮血淋漓的掌心。

“……無事,不疼的。”剛哭過,姑娘說話還帶着鼻音,委委屈屈的。

李大夫眉心微擰,用稍稍冷硬的語氣對不聽話的病人道:“那也得上藥啊,我探過你脈象,與常人無異。你只是感覺不到疼痛,但你會受傷,還會失眠……”

“所以,你現在把我當作正常人,不是鬼了?”

李蓮花一噎,錯開那泛着漣漪的淺黛色水眸,強裝鎮定道:“我也沒有……你确實神出鬼沒嘛……先清理傷口吧!”

将将起身,又被姑娘一拽坐了回去,其實賀雲的力氣不大,可他偏就沒生出半分抗拒。

賀雲忍耐着抱住他的沖動,保持适當的、不會引起反感的距離,一點一點汲取溫暖慰藉。

果然還是李蓮花身邊令她最舒服最習慣,在那件事完成之前,不能離開他:“……你,沒有想問我的嗎?”

李蓮花由她牽着,沉吟幾秒才接話:“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啊,你不想說便不說。”

“秘密?”賀雲知曉他的性子,雲淡風輕與世無争,從始至終心懷善意,又是個狡猾的老狐貍,若逗逗他能讓他露出更鮮活的表情,好像也不錯,“唔,你在我這裏沒有秘密。”

他似是輕嘆:“畢竟我如今是你的夫君,夫妻之間沒有秘密也合理。”

姑娘聞言面頰頓燒,支支吾吾地回駁:“我那是随口胡謅的!我對你可沒有非分之想!”看他垂眸,視線掠過二人相握的手,姑娘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這是破罐破摔了,“我也不想這樣的,這是沒辦法的事,不代表我對你有意思啊,你別想太多!”

李蓮花噙着笑聽她略顯氣急敗壞地解釋完:“我明白,但旁人會誤會啊,今日還有街坊問我,是不是我那回娘家的老婆消氣回來了,我能怎麽着,我只能——”他唇角弧度加深,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老婆生氣回娘家”這個理由,是鄰居大娘想給李蓮花做媒時,他張口就來瞎編的。

這下倒好,真來了個“老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惹人閑話,若你不介意,咱們将計就計扮作夫妻,至少行事方便。”見姑娘面色稍霁,似在猶豫該不該接受他的提議,李蓮花頓了頓,試探着開口,“我只是暫時将風火堂那群人打發走了,他們想讓我救活妙手空空,明日還會過來。這江湖人形形色色,遇見什麽樣的都有可能,我、那個……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護你周全的。”

兩手交握,承諾聽起來都有點暧昧纏綿了。

可即便他能把她的手捂暖,能牽動某些往日的情緒,又有什麽用呢。

“想來我也沒法再死一回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賀雲毫無留戀地抽回手,兩彎柳葉眉微微蹙攏,眸中閃過一抹嫌惡,她伸指挑開左手掌心凝結的血痂,鮮血再度湧出。

疼嗎,一點也不。

李蓮花見狀抿直唇線,面色不虞,但他有何立場去指責她,他們算什麽關系啊。

“……過來上藥。”

好在姑娘并未推脫,乖乖跟來了。

縱使知道她感覺不到疼,李蓮花仍是小心翼翼地用柔軟的布巾一點一點擦去血污。有一部分沾到了袖中,他擡眸看她一眼,而後上手解開她用于固定寬袖的發帶。

“我回來前去了趟成衣鋪買了幾件衣裳,待會兒你試試合不合身。你我同住一個屋檐下總有不便,方才同你說假扮夫妻一事你考慮得如何?這應當是最穩妥的法子了。”

“也好。”

“這樣的話,該換個稱呼,就叫名字吧,我喚你阿雲可以嗎?”

久久等不到她回話,李蓮花望過去,她呆呆坐在那裏,目光失焦,神色黯然。

他輕喚幾聲,姑娘如夢初醒,将袖子拉下,遮住纏在腕上陳舊泛白的绾色綢帶,随後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應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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