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
再遇
剝開糖紙,将淡黃色的糖塊送入口中,一點一點慢慢含化,帶點黏糊的口感,卻是半分甜味也無。
賀雲味同嚼蠟地将碎糖咽下,李蓮花說得不對,即便知道糖是甜的,從前有味覺時吃糖心情是愉悅的,如今再吃,也并沒有開心起來。
她重新紮緊袋口,等李蓮花走下臺階,把糖袋遞還給他。
李蓮花朝上方橫眉怒目的靈山派弟子翻了個不易察覺的白眼,嘀咕一句“真摳門”,他的五兩銀子大抵是要不回來了,轉頭見姑娘神色恹恹,一改慫兮兮的表情,眉眼帶笑,溫言道:“送你的便是你的了。”
“又嘗不出味道,我不要。”賀雲擡了擡手臂,示意他趕緊來拿,她撐着傘,不方便靠他太近。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沒準你以後能嘗出來呢。再說味道也不是最重要的。”他如此說着,忽而一俯身,鑽進她傘下,骨節分明的手掌覆上傘柄,很有分寸地錯開她握住的位置。
賀雲随之松手,被他攬住肩膀帶着轉身,李大夫向來守禮,僅有在她臉色不對表現異常時才會主動貼近。
“怎麽了?”
他壓低聲量:“冤家路窄啊。”
“誰來了?”
“先別管是誰,趕緊走。”
沒等賀雲反應,身後清朗的少年音幽幽響起,聽上去頗為陰陽怪氣:“李神醫怎麽見了我就跑啊?”
來人正是那方多病。
少年先是擡頭望了望天,今日出了太陽,卻沒曬到需要打傘的地步,可這種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還以為找你們需要很久呢,沒想到天道好循環,我們又見面了。”
李蓮花敷衍地扯了個笑,步履未停,三兩步就被方多病追上。不巧的是,他還舉着傘呢,一番拉扯劍柄鎖喉,他被扣押了,而賀雲也因此失去遮擋。
Advertisement
忙着給李蓮花探脈的少年未曾發現視線盲區裏姑娘按了按昏沉沉的額頭,身形搖搖欲墜,眼前李蓮花雖然流暢接話,卻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某處。
直到輕軟的話音傳來:“讓一讓。”
方多病“啊”了聲,不明所以地放開李蓮花,才剛退開,就見一道素衣身影猶如清風拂過,幾乎是跌進男人懷裏。
李蓮花面上的詫異一掠而過,旋即不假思索地環抱住姑娘纖薄的腰背,掌下輕拍,溫柔安撫。
“我就說要抱着睡,根本不管用……”甕聲甕氣的像在撒嬌。
完全被無視的方多病:……
他是不存在嗎?知道你們夫妻恩愛但能不能看看場合啊!
李蓮花維持着擁抱的姿勢,歉然看向一臉糾結不知該不該插話破壞氣氛的少年,揚唇,以商量的語氣開口:“小兄弟,你抓我進百川院有何用,你得清楚什麽事情對你是最有利的。如今靈山派掌門被殺,我可以幫你斷案,幫你通過百川院的考核,讓你爹娘也再無話講。”
方多病狐疑地盯着他:“你怎麽知道?”
小少爺落魄的模樣顯而易見啊,李蓮花指出幾處破綻,期間姑娘似有緩解松開懷抱,他話語不帶停頓,神态自若地撐好油紙傘舉過頭頂,任由姑娘挽住胳膊,懶懶散散地倚靠着他。
“……多謝你提醒,百川院确實尚未錄取我,不如就拿你這個假神醫當投名狀吧!”方多病作勢掐指點穴,打算控制住李蓮花不讓他逃跑,卻被一聲尖利的驚叫打斷。
“你別過來!”賀雲臉色青白,尾音發顫。
比方多病率先反應過來的自然是李蓮花,他擋在姑娘身前,話裏飽含歉意:“對不住對不住,我……我娘子她不喜旁人近身,勞煩小兄弟盡量保持距離。我們不會跑的。”
方多病聞言愣愣地應聲,挪動步子遠離了點:“那個,李夫人啊,我沒別的意思,去百川院也只因我覺得李蓮花身份可疑……只要你們乖乖跟着我,我絕不會做越軌之舉,你別怕……”
少年手足無措地解釋半天,李蓮花清了清嗓壓下笑意:“阿雲無礙,方少俠不必緊張。靈童大會快開始了,咱們趕緊進去吧!”
方多病跟在李蓮花後頭穿過人群,這兩個人吧,總感覺有點奇怪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經過圍觀百姓時李蓮花時刻護着賀雲,沒讓她和周圍男子有接觸,可他做出的親密舉動卻顯得禮貌生疏,幾乎都是由賀雲來主動的。
一定有問題。
待上首靈山派大弟子介紹完畢,識童大會正式開始。
賀雲淡漠如常地站在李蓮花身旁,他看她略有好轉便抽手專注觀察幾位候選靈童,手中油紙傘微微向她這邊傾斜,她挨近一點,他沒回頭,狀似無意地對方多病說道:“若被認定的靈童才有好處,那其他靈童呢?”
方多病暗道一聲“危險”,繼而高喊:“快停下來!”
幾位靈童手敲玉磬,竟然引火上身,瞬間哀嚎成片,其中僅有方家小厮旺福安然無恙。
兜兜轉轉一番讨論,案子被李蓮花攬下,某位神醫還有能讓死人還魂的本事呢。
方少爺豈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一問才知,只是李蓮花偶然救了本就未死的人,結果被傳得神乎其神,哪有什麽神醫啊,撞大運還差不多。
老狐貍與小狐貍雖是初識,合作起來倒挺有默契,迅速調查出重要線索,安排好各類事宜,就等入夜施展還魂之術了。
方多病也不忘關心一下鮮少搭話的李夫人,讓她累了回房歇息便好,他們還不曉得折騰到幾時呢。
賀雲淡淡瞥他一眼,只道自己不敢獨處,想和夫君在一起。方多病信也好不信也罷,她不參與他們的事,顧自在一旁神游天外,待到結束後跟着李蓮花回到客房。
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至床前坐下,順勢一倒,楊柳腰柔若無骨,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她眼尾輕挑,漫不經心地望向他:“這裏只有一張床,今晚能抱着睡嗎?”
李蓮花目光微頓,他當然知道只有一張床,這不正奔着打地鋪去呢。他并不排斥抗拒她的親近,那是為她安危着想,以免出現異樣暴露身份,但正如她最開始所說,習慣有時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過于親密對誰都不好。
“你在擔心什麽呀李蓮花——”賀雲懶洋洋地翻過身躺到床裏側,鑽進被窩,薄被底下凸顯連綿起伏的曼妙弧度,穿透出來的聲音倦意明顯含糊不已,“還剩多少時間呢,我會在你之前離開也說不準,一切終将塵歸塵,土歸土……”
朝夕相對難免會生出感情,他或許是怕做出不可挽回無法彌補之事,可既已知曉結局,未來是好是壞又有何懼?
……
翌日,衆人于騰雲閣前集合。
賀雲照舊跟在李蓮花身邊,看他們一步一步還原真相,殺死王掌門的兇手是管家樸二黃,他的真實身份乃金鴛盟奔雷手辛雷,亦是旺福的親爹。樸二黃被暫時關入柴房,等百川院來人押解。
李蓮花忽悠完小少爺,與賀雲一起避開衆人,繞到後院柴房。
樸二黃從前是金鴛盟的人,可能清楚有關單孤刀的事,李蓮花這十年來一直在找他師兄遺骨的下落,必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賀雲站在門邊等待,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始終波瀾不驚,卻在聽到某個名字時呼吸變得急促發顫,她咬咬牙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擡手拭去額前細汗,寬松的衣袖滑落堆疊在肘間,绾色綢帶下蜿蜒的疤痕半遮半掩。
樸二黃視線越過李蓮花,注意到不遠處容貌秀麗的女子,眼神流露出一絲困惑。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