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一是最忙的一天。梅麗在例會上安排好工作任務後,碧瑜通常會埋頭寫一周的時間計劃。可今天的腦袋卻是一團糨糊,那些計劃簡直越理越亂,碧瑜好一陣抓狂撓頭。

蕊妮從一堆書稿中探出頭來,幸災樂禍地說:“難得你也有周一綜合症。”蕊妮哪裏曉得,她根本就是相思綜合症。

“唉,我發現今天的狀态真不适合工作。”碧瑜左手托着腮幫子,右手用筆使勁敲頭說。

蕊妮自嘲說:“何止今天,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太适合工作,只适合領工資。”

熬到中午,碧瑜決定化郁悶為食量,拉着蕊妮到公司樓下的福滿樓狠搓一頓。碧瑜上來就點了三只燒乳鴿。

“這麽多,吃得完嗎?”蕊妮瞪大眼睛,低聲地問,随後又後悔道:“早知道你今天請客這麽豪爽,昨晚那一頓我就該省了的。”

“吃你的吧。”碧瑜塞了半只鴿子給蕊妮,自己頭也不擡地吃起來。等第一只乳鴿到肚子裏時,碧瑜才說:“每天辛苦工作為了什麽?再不犒勞自己一下我都快要失去生存的意志了……”本打算再往下說,忽然發現蕊妮有點心不在焉。

“喂,看什麽呢?”碧瑜拿着一只乳鴿腿在蕊妮眼前使勁晃。

蕊妮回過神來,努力把頭靠近碧瑜,下巴幾乎貼着桌面。她用手指指碧瑜背後,吞吞吐吐地小聲說:“剛剛……好像看到一個熟人,這個人你也認識的……”碧瑜問是誰,蕊妮從牙齒縫中擠出三個字:

“劉泰輝!”

聽到這個名字碧瑜猶如全身觸電般,霍然轉頭尋望,卻沒看到那個人。蕊妮雖然見過劉泰輝幾次,但不大熟,因此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就是他。或者人有相似吧,她很快否定了自己。

碧瑜哀怨地望着蕊妮說:“拜托,我今天不能再受刺激了。”

回到辦公室,只見艾米捧了一大束粉紅玫瑰望着碧瑜詭異地笑。

蕊妮驚呼:“艾米,哪位這麽大手筆送你花呀?羨慕死人了!”

艾米嘆了口氣,說:“要是給我的就好了。你羨慕她去吧。”說着把花塞給碧瑜。

蕊妮啧啧搖頭感嘆:“人沒回來花先到。虐死我們這群單身狗啊。他是幫你拉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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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她憋的。想笑就笑呗——我數了一下,四十四朵,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啊!你呀,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人家都跟你山盟海誓了,還不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

碧瑜滿臉甜蜜地從花中取出卡片,只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

他……真的回來了。

劉泰輝幾乎沒怎麽變。法蘭絨格子襯衣,褪了色的牛仔褲。大洋彼岸的薯條和漢堡也沒讓他身材走形,還是如此挺拔健碩。只是六年前背着行囊轉身離去的那個英氣少年如今多了幾分成熟和淡定。有那麽一刻,碧瑜覺得心都快凝結了。

在街對角的一間咖啡店,他們找了個偏僻位置坐下來。碧瑜不停地攪拌杯中的拿鐵,啡色與白色相互糾纏,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她低頭盯着杯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結果還是泰輝先開了腔:

“這麽久不見,我們竟要像陌生人似的搜腸刮肚找話題了嗎……”

“什麽時候回來的?”碧瑜沉默了半天,終于吐了一句。泰輝說前兩天。他決定飛回來跟碧瑜面對面地談一次。

對于碧瑜的拒絕,泰輝無法接受。在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不”這個字。“思前想後,我一直不明白……”泰輝有點激動,卻盡量壓低聲音,“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去美國?”他說話向來都是直奔主題,不會假意寒暄加以鋪墊。

“八年的感情就這樣算了嗎?我在美國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有一份前途無量的工作……還購置了一套帶花園的洋房,就等你過來。這一切原本可以很美好的……”

碧瑜蹙着眉,低聲回應說:“那只是你的美好,不是我的。”

泰輝不解地問:“這有什麽分別?”

“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這裏有我的家人和朋友,還有一份在你看來不值一提的工作……你要我抛掉前半生,成半個文盲,一切從頭來?”碧瑜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不用你工作,我有能力讓你過得很好。”泰輝動情地說。

“我相信你有能力,可我不願做別人的附屬品……你是不是覺得你在美國的那才叫事業;而我的這份工作,除了打發時間和養活自己之外,毫無意義?”碧瑜激動地問。

泰輝低頭噤聲,這徹底激怒了碧瑜:“你讓我等你,三年又三年,我等。是因為我始終相信你會學成歸來,和我共度一生。結果你卻說不回來了,要留在美國發展。違背承諾的人明明是你,可為什麽你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我放棄一切跟你走?甚至你媽、我家裏人,還有我的朋友都不理解我。這很難懂嗎?”

泰輝無奈地嘆一口氣說:“你還是那麽倔。”他沉默了一陣,突然又問:“如果我現在留下來,你會重新回到我身邊嗎?”

碧瑜冷冷地回答:“這句話你為什麽半年前不問我?不是所有的事都等你做好準備才發生的。有些東西,消失了就不會再回來……”

泰輝似乎明白了什麽,痛苦地問:“你認識了別的人,對嗎?”碧瑜把臉別到一邊,并沒有否認。泰輝突然覺得原來自己才是被背叛的那一個。

“你不肯離開是因為他?”

“劉泰輝,你混蛋!”泰輝的猜忌讓碧瑜氣得渾身發抖,她端起那杯拿鐵就往他臉上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在華燈閃爍的大街上,碧瑜抑制多時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他怎麽可以這樣說呢?他憑什麽這樣說?!

和泰輝相戀的一幕幕在碧瑜腦中閃過。他走後的六年裏,碧瑜把自己牢牢關在為愛守候的閣樓上,不理會任何人的邀請。每年的情人節,人家抱着花過,她則抱着電話過。然而,再甜的情話、再暖的懷抱,隔山涉水,久而久之,都可能會淡掉、冷掉,何必有誰來破壞?

這幾天,碧瑜把手機關了,甚至連上班都主動申請外出跑腿,只為了避開泰輝。好不容易整理清晰的思緒,不想因為他的出現而再掀波瀾。

到了第四天,公司前臺突然叫碧瑜聽電話,是泰輝打來的。碧瑜無奈地拿起聽筒。電話那頭傳來泰輝沙啞的聲音:“我們能再見一面嗎?”碧瑜心裏突然有種牽扯般的疼痛,但卻冷冷地回絕了。

“我明天就回美國了。讓我……再看看你,好嗎?”泰輝的語氣幾近哀求,他曾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碧瑜心軟了。

下班以後,碧瑜在住所的樓下見到了泰輝。才幾天他整個人都憔悴了,雙眼布滿血絲。看到他落魄的樣子,碧瑜再也恨不起來。

“小瑜,你罵得對。那天……我不該那麽說。如果要背叛這段感情,你也不用等六年之後。你能……原諒我嗎?”泰輝愧疚地說,眼波中閃着淚光。

跟女人比起來,男人的眼淚更具殺傷力,何況這還是碧瑜曾經深愛的人。她再沒跟他計較的理由。

“我想要你知道,當初我真的有打算學成後回國的……可是後來……”泰輝說。

“我明白。路總歸是越走越寬,越多選擇。現在你有你的海闊天空,我也有我的平凡生活。就這樣吧……”碧瑜長嘆一聲,輕輕說。

“就這樣了?”泰輝顫聲問,“最後能讓我再抱抱你嗎?”碧瑜艱難地點點頭。

泰輝緊緊抱住了碧瑜。他的手穿過碧瑜的發絲,溫熱的雙唇蜻蜓點水般落在她的額上、臉上,滑落至她瑩潤的唇上。他再也不能自拔。積壓已久的思念瞬間迸發。他的吻火熱而激烈。

碧瑜的腦海一片空白。一切仿佛又回到二十歲那天的仲夏夜。林陰路旁有雞蛋花淡雅清香。她和他十指緊扣,漫步校園……突然間,喬楚那溫暖的笑臉浮現眼前。碧瑜瞿然驚覺,用力地推開了泰輝。

“小瑜,六年了。我好……後悔……沒有這樣抱抱你,親親你……”泰輝神色黯然,言語之間竟有點哽咽。

碧瑜怔怔地立在那裏,不知該說些什麽。

泰輝深情地望着碧瑜,柔聲說:“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碧瑜緊緊抱住泰輝,只覺鼻子酸酸的。她頓了頓,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我會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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