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梅麗氣呼呼地走了。經過編輯三部,故意提高音量說:“周碧瑜,你給我進來!”聽到的人都吓得直吐舌頭。

“何為的文集不能出了。你知道嗎?”梅麗質問。碧瑜搖搖頭,心想我又不負責這本書。

“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這書是不歸你責編,但作為公司的一員,對公司的産品怎麽能毫不知情?”梅麗開啓了她獨有的強盜邏輯訓斥模式。

“書本身沒有問題啊。為什麽……出不了呢?”碧瑜小聲問。

“跟書沒關系。他曾經在外面發表了一些很不負責任的言論……”一個立場有問題的作者,哪怕他的作品是ok的,估計也沒有幾個出版社敢出,這是行規。

“……書的版權是我談回來的,我承認我有責任。但作為編輯,書稿下印前,這麽重要的信息你們都沒搜集到,就是嚴重失職!”梅麗拍着桌子厲聲說。

碧瑜漸漸聽出端倪。書出了問題梅麗不問責編,偏偏找她晦氣,很顯然自己被梅麗當出氣筒了。

幾萬本新書不能推向市場,現在變成了一堆廢紙屯在倉庫。公司損失慘重,老板發飙的程度可想而知。何為的版權是梅麗從喬楚手中搶來的,這次她終于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今天才體會到漢語的豐富精準……”吃飯時蕊妮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說,“有個成語叫罪有應得,還有句老話叫‘自作孽不可活’,說得不都是某某人嗎?”

碧瑜看了蕊妮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兀自低頭吃飯。蕊妮興致正高,見碧瑜沒反應,頓覺無趣,說:“這麽振奮人心的事你居然沒表示?”

碧瑜白了她一眼,說:“她倒黴我也跟着受罪。今天已經平白無故被人當成出氣筒,訓了半個多小時。你覺得我該怎麽表示?”

蕊妮搔搔頭,不解問:“按說找出氣筒也該是那本書的責編啊,跟你犯得着嗎?”碧瑜苦笑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其實,梅麗是故意做給喬楚看的。且不論她如何覺察到喬楚與碧瑜之間的微妙,每次她當衆給碧瑜難看時,喬楚總有一種細微的複雜表情。她便知找到了能讓他不痛快的辦法。這個女人着實厲害!

喬楚也隐約感覺到,或許是因為他的緣故,梅麗最近特別針對碧瑜。梅麗和他之間的争鬥把無辜的碧瑜也牽扯進來,是他最不願見的。每回下班經過碧瑜辦公室,看到裏面燈火通明,喬楚都忍不住會想:她又在加班,是梅麗讓她做的嗎?一想到這兒,心裏就有說不出的內疚。

這個城市的秋天與其說特別短暫,還不如說沒有。

一場秋雨一場涼。昨天還是烈日當頭、薄衫短裙,今天卻要穿厚夾克了。放眼望去,滿大街不乏低估了氣溫驟降的上班族,瑟縮着脖子,拎着包,在寒風中腳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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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啊……這是什麽鬼天氣?一夜之間至少降了十度。”蕊妮哆哆嗦嗦地從公司外面進來。

碧瑜看看蕊妮,一身羊毛針織薄長袖,搭配及膝百褶裙,她笑了笑說:“今天風那麽大,你這身兒可不透心涼嗎?”說完,把自己剛沖好的熱茶遞給了蕊妮。

這時,喬楚從辦公室出來,問蕊妮:“昨天讓你弄的報表好了嗎?等會兒打印出來送給我……”邊說邊匆匆進了老板辦公室。

“一場武林大會……搞得頭兒們都神經兮兮的。”蕊妮戲谑說。

蕊妮指的是年末一場最激烈的版權競标會。去年GGTV出品的《名家評春秋》電視節目一經播出,好評如潮,其受歡迎程度不亞于《舌尖上的中國》。于是這個節目對應的圖書版權自然成為各大出版商眼中的肥肉。說得直白些吧。在如今這種稱之為出版界寒冬的背景下,只要拿下這套書的版權,一個大出版社上下至少能在5年裏不愁吃喝。因此,但凡有點實力的出版商都在摩拳擦掌,出盡渾身解數做戰前準備。蕊妮稱之為“武林大會”倒也名副其實。

由于喬楚在之前的公司供職時有投标成功的經驗,所以毫無懸念地為這次版權競标挂帥。他負責制作标書,參加投标;銷售部張浩和梅麗都要配合他,負責市場數據采集、公關等。

最近,對碧瑜來說,出差成了家常便飯。為了打聽投标需要的相關信息,疏通關系,梅麗帶着她們幾個拜訪了一幹人等,出入各種飯局和會議。天天杯盞交錯,桌上雲淡風輕,桌下烽煙四起;碧瑜突然好懷念埋頭看稿的日子,簡簡單單,就算再累,至少心是踏實的。

将近兩周的時間,齊楚幾乎每天在辦公室呆到晚上十點多。所有的數據彙總到他手中,他必須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為公司拿出一套最有說服力的競标方案。

若不是杜若蘅的鞋子不小心磕到門框,喬楚還沒察覺到她立在門口許久。杜若蘅很少會搞突然襲擊,更何況是這個時間點。

他有點意外,問:“你怎麽來了?”

杜若蘅柳葉眉微微一挑,莞爾說:“你不來找我,我只能來找你咯。”

喬楚一邊迅速整理桌上的文件,一邊抱歉地說:“最近真的是忙暈頭了。”

杜若蘅看了看他堆滿桌的文件,問:“是不是打擾你了?”

“今天也差不多了。”喬楚這時已把文件鎖進櫃子,抄起外套,拉着杜若蘅往外走。“等忙完這一陣,我陪你去聽新年音樂會?”

“票很難買哎。”

“大作家想聽的音樂會,可能都輪不到我去買票。你只需在這周的專欄中略微透點口風,下周自然有人把票送到你桌上。”

杜若蘅燦然一笑,說:“哪有你說得這麽厲害!你當我的專欄是阿拉丁神燈嗎?”

喬楚笑着看了看表,說:“肚子好餓,陪我吃東西去。”正說着,公司大門嘩一聲打開,進來一個人。

“周小姐。”杜若蘅最先打了招呼。

碧瑜愕然地“哦”了一下,雙手慌亂地藏于背後,失口問:“你們怎麽在這兒?”

喬楚問:“這麽晚了,你回來幹什麽?”

“我……回來拿份稿子……”碧瑜話說一半打了個嗝。

喬楚見她滿臉通紅,又渾身煙酒味兒,臉色一沉,問:“喝酒了?”目光甚是嚴厲。

“今天跟梅總出去應酬,躲不過,喝了一點……”碧瑜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連忙解釋說。

喬楚陰沉着臉不說話。杜若蘅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又問碧瑜等會兒怎麽回家。碧瑜說打個車什麽的很方便。

“要不你送送她吧?喝了酒又一個人打車,總不太安全。”杜若蘅低聲對喬楚說。喬楚心覺愧疚,說:“那你自己開車小心點。”

碧瑜其實也沒醉,在一旁忙擺手說不用不用。喬楚不由分說把她拖上了車。

看着喬楚與碧瑜遠去的身影,杜若蘅心中五味雜陳。她包中有個信封,本想今晚拿給他的,興許再問他幾句話,這是她作為女朋友的權利。但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在偌大的城市裏,像她蘭心蕙質、珍惜自己羽毛的人,若非愛到癡男怨女的地步,又有誰願意未失感情先失風度?

碧瑜坐在喬楚旁邊惴惴不安地說:“其實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

車廂內只有汽車行駛的聲音。喬楚雙眼朝前看,一言不發地開車。公事上應酬喝酒本是很正常的事,碧瑜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生氣。她低頭下意識摸了摸手上的袋子,陪他一路沉默。

看着碧瑜上樓,喬楚轉身上車,這時短信鈴響了:“今晚吃飯碰巧多買了一份腸粉,你拿回去加熱了再吃。”

喬楚掃了一眼副駕駛位,座位上果然有個袋子。回到家打開來,飯盒尚有餘溫,一口就能分辨出是公司樓下的金記腸粉。一絲笑意不經意爬到他臉上。

突然,他似乎想起什麽,撥了一通電話。

“喂……”那頭是杜若蘅溫柔的聲音。

“想确認你有沒安全到家。”喬楚關心地問,“今天來找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杜若蘅心中嘆了一口氣。在她遇到的人中,果然還是他最細心,最懂自己,即使在他忙得自顧不暇的時候。若就這樣輕易放手,豈非辜負上天的安排?她決定再努力一次,便緩緩說道:

“北京一家出版集團邀我出任他們旗下雜志的總編……我想聽聽你的看法。”這家企業是行業龍頭,這樣的重要職位對任何一個傳媒人都是有吸引力的。

喬楚知道杜若蘅并非一個沒有主見的女人,他說:“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相信你也是他們深思熟慮的選擇。”

“工作地點在北京。你希望我去?”杜若蘅覺得自己的聲帶緊繃着,她多麽希望喬楚能動情地對她說不。

喬楚沉吟片刻,依然用他那理性的語調說:“以你的才華,不該止步于某份報紙的專欄。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杜若蘅心中的那聲嘆息終究碎了一地,她握着話筒,一時無語。過了許久,她輕輕說: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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