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婚

成婚

八世輪回,世世死得悲壯凄慘,她勸服自己,收斂起一身反骨,以計謀之。殺人誅心,暫時殺不了,就先敲碎他的傲骨,摘去白玉無瑕的美名。

跌入泥沼裏的天道之子,哪裏還鬥得過她?

——莊園避暑的第一夜,毀掉紀危舟的清白。

按照之前的軌跡,入莊園的第一夜,紀危舟會醉倒在思涼閣裏,直到次日午間,打掃的雜役才會發現他,惹來衆人一通取笑。

崔時清命人在紀危舟的酒裏下了藥,安排好一位寡居婦人候在思涼閣裏,只等他自投羅網,成就好事。

開始惜命的崔時清,可太喜歡這種陰毒的法子。

看着紀危舟用下加料的酒水,踉跄離去。小厮玉松尾随在後,以免他偏離計劃,碰了不該碰的人。

崔時清心情頗好地吹着夜風,估摸着時辰正準備離開時,她的衣袂卻意外拂落杯盞,酒水灑在了衣上。婢女回院子準備披風之物遲遲不歸,崔時清亂了心神,不安之餘便想盡快歸去。

獨自離席路過假山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心中剛升起不祥的預感,計劃就以她沒有想過的方式,達成了預期。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崔時清眼眶泛紅。

她分明謀劃得如此周到,怎麽又得來了一場空?

玉松那個兔崽子呢?還有,她安排的寡居婦人去了何處?是沒來,還是走了?崔時清望着空曠的閣樓,并沒有足以讓人躲藏的地方,實在是想不明白哪裏出了錯。

“在找什麽?”紀危舟關切地注視着她。

找什麽,也不能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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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時清眸光幽幽地盯着眼前之人,看了許久,才問:“你喝多了不回院子,為什麽會躲在假山裏?”

為什麽?

紀危舟低着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暗影,讓人更加看不透他的所思。

——水榭高臺中,舉着加料的梨香醉,紀危舟想起陪着他幾世的紅瑪瑙寶盒,改變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比起冰冷冷的灰燼,屬于崔時清的、鮮活又熱烈的溫度,又是什麽樣的。

這是她的計劃,就要由她來承擔所有的後果。

紀危舟在那道不知蟄伏的目光下,含笑喝下她的酒。

眨了下眼睛,紀危舟擡起頭來,黑眸清淩淩地看着她,綽綽不安的神色在眉眼流轉,苦笑道:“我以為我回去了。”

崔時清面露狐疑,但又拿不住對方的錯處,只好又試探道:“你還記得是怎麽來思涼閣的?”

紀危舟點點頭,又搖搖頭。

崔時清頓時發怒,兇巴巴地追問:“這是忘了還是沒忘?!”

紀危舟看着她沉不住氣的樣子,宿醉頭疼似的揉了揉太陽穴,靠在崔時清的肩頭,彎着唇角。在對方越來越急躁的呼吸聲中,不急不慢地安撫着。

“本來是忘了的,這會兒才漸漸想了起來。來思涼閣是因你在假山中呓語抱怨,那裏簡陋不便,我便抱着你來了閣樓。”

崔時清忍着沒有推開紀危舟,又問:“你在這裏,可有碰到什麽人?”

紀危舟在纖弱的頸窩上蹭了蹭,聲音悶悶,透着懶意,“并未。”

崔時清怔怔然地呆了片刻,低頭瞅着肩上沉甸甸的東西,沒好氣地推開他。

“你沒骨頭了嗎?”

紀危舟委屈地看着她,“還有點。”

崔時清心裏煩得不行,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張臉,用力地揮了揮手,“走開、走開。”

紀危舟像是聽不懂這兩個字,又湊近了些,狹長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時清,輕聲道:“我們成婚吧,我會對你好的。”

崔時清歪着頭,有些失神。

自他們兒時初見,紀危舟就看不慣崔氏女的嬌奢,沒有來她的面前讨煩,啰嗦幾句廢話,都還算好的。何曾有過,這樣溫和甜嘴的時候?

即便她一貫都覺得,紀危舟溫聲含笑的模樣,假惺惺的,讓人不快。可她到底也沒享受過這份待遇,這會兒難免有些新奇。

神情古怪地攏了攏身上的絲錦,黑漆漆的眸子在紀危舟的身上游移着。

這人,是生得不錯,一身皮肉看着、也還行。興許是在外歷練了兩年,吃了苦頭,并不似一般讀書人那樣瘦弱。寬肩窄腰,冷白的皮膚下,覆着一層薄薄的肌肉。

緊實,還硌牙。

崔時清感到牙口一陣酸麻,腦子空了一瞬,又忽然瞪圓了桃花眼。

“成婚?我怎能嫁與你?”

并非崔時清自視甚高。

以世家之首崔氏嫡女的身份,連皇室子孫都上不得她的佳婿名錄,遑論一介庶子?更何況紀危舟與她非親非故,并不是國公府的血脈。

第七世,逼殺許姨娘的婢女時,從其口中得知她的三表兄生下便是死胎,本該好生安葬,卻被舅父身邊的人抱走。過了兩日送還一名男嬰,只道是被游醫道長救下的。但許姨娘卻知道,紀危舟絕非她的親子。

崔時清派人暗中探查,始終沒能查明紀危舟的身世。但以她對舅父的了解,此子若是他的,根本不必如此周折,必是又善心大發,想替別人名正言順地養孩子。

這些,她也不在意。

崔時清在意的是,一個倚仗着國公府庶子的身份、血脈不明的人,怎好以表兄身份開罪于她?而如今,僅僅與她有了一夜荒唐,竟然妄想與她成婚?!

憑什麽?就憑偏心眼的天老爺嗎?

桃花眼中的嘲弄,不加掩飾。

紀危舟早已習慣,這個直白又輕蔑的眼神。舌尖抵了抵上颚,壓下唇角的笑,眸光清明地望着她。

“……軟軟又為何,不能嫁我?”

為何?還用說嗎?

……欸,軟、軟軟?!

崔時清又羞又怒,瞪着雙眼,氣得呼吸不暢,一臉被人冒犯地指着紀危舟。

“誰允許你這樣喚我?”

話落崔時清一蹬腳,欲把紀危舟踢開,卻忘了身體的疲軟,還沒把心頭怒火發洩出來,身形踉跄,直接歪倒在了竹榻上。

紀危舟穩坐不動,握着腰腹上的玉足。許是太過氣憤,腳趾尖還泛着惹眼的紅粉。絲錦散開,露出大片肌膚,星星點點的紅痕指印遍布。

黑眸頓時如墨,沉得看不見底。

“……嗯?”崔時清面露錯愕,一時不知自己是怎麽躺下的。

迷茫懵然的眸子,不由流露出稚幼軟糯,襯着一雙淩厲嬌媚的桃花眼又純又欲,可欺得緊。

紀危舟深深看了一眼,唇線微斂,垂下了長睫。被踢蹭過的皮膚卻愈發的熱燙,攏着腳踝的大掌稍稍收緊,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着。

他向來知道,眼前的女娘子在惡毒的心腸外,有一副極好的皮囊。卻不知,會讓他如此心醉。

紀危舟欺身上前,把香軟擁入懷中,低聲誘哄着,一派溫善縱容的模樣。

“吓着了?勿怕,上過藥,便不難受了。”

上藥?上、藥……

崔時清仰起頭來,恨得牙癢癢,面頰上的熱意上下亂竄,連脖子都紅透了。

“你真不是人!你這、你就是狗東西!”

“嗯,都是我的錯,好軟軟,別氣了。”紀危舟撫摸着掌下的纖腰薄背,連聲安撫。

“好啊,不生氣。”

崔時清微微挑起唇角,梨渦淺笑,眉眼無害地揚手揮掌。

‘啪’的清脆一聲,紀危舟的臉上多了一個掌印,指甲劃過的抓痕滲出血珠。崔時清的絕技之一,快準狠的巴掌大法。

瞅着自己的佳作,她彎了彎眉眼,由衷地笑出聲來,“你倒是乖了,也不躲。”

聽着輕狂又恣意的笑聲,紀危舟安靜地望着崔時清。

奇怪得很,整整九世,僅有這麽一位鮮活的人。世世撞得頭破血流,偏就不肯服輸,自在又随心地活着、死去。

既可憐,又讓他忍不住地豔羨。

收緊手臂,環抱着崔時清,他低下頭來,額頭相抵。

“說好,不能生氣了。”

“好。”崔時清正高興着,也就好脾氣地應下。但她還是不喜歡和九世死敵這般親近,指尖戳了戳他,嫌棄道,“走開,真煩人。”

紀危舟渾不在意,仍舊摟抱着細腰,目光柔和地低語,“衣物送來了,我為你梳洗穿衣?”

崔時清猶豫了一下,仰頭看着紀危舟的狹長眉眼,不知從何而來的不自在勝過了差使仇人的快意,她咬了咬唇,冷哼着。

“誰要你了?滾開,讓我阿姆進來。”

紀危舟默然片刻,俯下身,撥了撥崔時清散落在肩頭的烏發,“你身子不适,先回丹青院休息,我會與長輩們請罪。”

想起昨夜的荒唐,崔時清有些頭疼,思忖着,壓低了聲量。

“你在長輩跟前認了錯,多磕幾個頭,此事翻篇就是,不可攀扯我。”崔時清說完,又有些不放心,拽着紀危舟的發尾,小聲威脅,“成婚是不可能的,這話不許再提,知道嗎?”

“你我已有夫妻之實,理應成婚。”紀危舟扣着她的腕子,不放。

崔時清覺得此人不可理喻,便直言道:“崔氏之女,如何與你相配?”

不般配嗎?

紀危舟記起一人。

蘇珏,文士大儒蘇太傅的長孫,出生清流世家,與崔氏倒是門當戶對。

因蘇珏之父病逝,三年孝期之故,不曾談婚論嫁。上一世三年之期才過,鎮守西北南陵城的崔其沂便攜夫人入京,商議起他們的婚事。

想來,蘇珏一直都是崔其沂認可的賢婿人選。

或許,兩家已有口頭婚約。

崔時清,也是在等蘇珏嗎?

想起九世間一直追随他的目光,紀危舟唇角微微上挑,托起明豔的小臉,輕輕撫摸着,“軟軟,你信天命嗎?這世間萬萬,或許只有你我,才能相守。”

九世相随,生生世世的糾纏。

孽緣,亦是緣。

哪裏,還容得下其他人?

崔時清心念微動,怔怔然地瞅着紀危舟,随即而來的,是恐懼。

“……你、你是什麽意思?”

他,在暗示什麽?

崔時清扣弄着掌下絲錦,神經兮兮地看着紀危舟,似是要看清這層皮肉之下,是否藏匿了什麽可怖的怪物。

紀危舟輕嘆了一聲,撫摸着崔時清的烏發,無奈又寵溺地輕語着,“昨夜雖是酒後荒唐,但你我身心契合,人世間庸庸擾擾數十年,我們合該一起過的。”

說的是這茬子事兒?

崔時清端詳着紀危舟的面容,見他神色如常,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片刻,又擰了擰。

“說的什麽混賬話,哪有為着那事,與人成婚的。”崔時清沒好氣地說完,又忍不住斜了紀危舟一眼。

雖說這狗東西生的漂亮,又會讨女子歡心,但毫不乖順啊。哪怕她真要尋歡作樂,也要找個乖巧懂事的,哪裏輪得着這厮了?

如此想着,崔時清感受到身體的疲軟,出言嘲諷道,“你這樣又老又啰嗦的,還是趁早打消了以色事人的念頭,本縣主可看不上你。”

紀危舟無奈地辯解着,“我正值風華,可不老的。”

“走開,喊我阿姆進來。”崔時清才不想糾纏這些,語氣不善地趕人。

“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紀危舟不舍地勾了勾她的手心。

崔時清瞪着眼睛,推了推他,“我可不想看到你。”

紀危舟多看了她一眼,才起身穿衣,召來圍屏之後三人。

柳氏面色難看地瞥了一眼紀危舟,快步入內扶起崔時清,看着她渾身青紫紅痕,心疼得不得了。

“這可怎麽了得?”

哪有這般磋磨女娘子的?

渾身的牙印,莫不是要吃人了!

“……阿姆,我想回去。”剛才還撐着的一口氣,現下全散了,崔時清神色疲乏地靠在柳氏身上。

錢嬷嬷和尤嬷嬷幫着收拾妥當,圍上披風,帶上兜帽,遮得嚴嚴實實。背着崔時清出門,由着一頂軟轎擡回了丹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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