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理由

理由

丹青院。

昨夜侍奉的奴婢小厮領了罰,院中已清洗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和氣味。

崔時清用了半碗甜粥,上過藥便埋進綿軟的錦衾中,睡得昏天暗地。

*

壽康院。

老夫人吳氏大半夜知道外孫女失蹤,一直沒睡,擔心的不得了。這會兒,聽到回禀,又愁得不行。

不該牽扯在一起的倆人,卻酒後犯了渾,實在棘手得很。

吳氏面色冷沉地看着紀危舟面頰上的紅痕,過了許久,揉了揉太陽穴,聲音疲憊地開口問。

“三郎,欲意何為?”

紀危舟跪得筆直,仰視着高座上的老夫人,“祖母,孫兒要與時娘成婚。”

“你想逼婚?”吳氏倏地坐直身子,語氣不善地瞪着他,眼裏盡是寒意。

思涼閣之事,已處理妥當。

正如她的外孫女所言,足以翻篇。

可是,這位名義上的庶孫,卻頂着臉傷,堂而皇之來到她的院中。

——把自己,打上了崔氏女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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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危舟抿了抿唇,并不在意吳氏的敵意。

國公府老夫人,和崔氏主家一樣,向來溺愛崔時清,把她寵得無法無天。可以說,崔時清的嬌奢自我、視人命如草芥的脾性,都是這些人教出來的。

崔時清的父母對此不滿,卻因身在西北,也有心無力。

“孫兒未存此心,只是想請祖母做主,向崔氏提親。”紀危舟語氣恭順,讓人挑不出錯處。

吳氏面色稍緩,卻還是端不出長輩的慈愛,擺了擺手,“時娘既已拒絕,三郎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

“她會同意的。”紀危舟語氣篤定。

吳氏蹙着眉頭,面露狐疑地注視着紀危舟。

她記得,這倆小兒,一直是不對付的。不止崔時清心存厭惡,紀危舟也一樣,看不慣對方的行事做派。

眼下這般求娶,此子想要什麽?

吳氏心有不安地開口道:“三郎為何如此堅持?”

紀危舟掀唇淡笑了一下。

為何堅持迎娶?

他想知道,有他相助的崔氏惡女,這一世可以做到什麽程度,能否改寫所謂的天命。

哪怕不能,憑着她的有趣,也不虧。

這就是他的理由。

——他,太無聊了。

連續九世,囚困于所謂的天命中,而崔時清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他想握着,劃爛天道自以為是的嘴臉。

她必須屬于他,成為他手中的利刃。

紀危舟望進吳氏的眼裏,慢聲道:“祖母,她生來尊榮,沒有人比我更适合她。”

吳氏眸光微動,揣摩着只言片語後的深意。

世家看不上京都的過眼繁花,但在這裏生活了數十年的吳氏,卻深陷其中不得自拔。

可今上性情多疑古怪,她的獨子鎮國公紀光遠離朝堂、賦閑在家,這才保住了國公府。卻苦了她兒,一身抱負無處施展。

這麽些年來,國公府的門楣日漸頹敗,興許在她閉眼之日,紀家在京都已占不得一席之地。

吳氏不動聲色地撥弄着佛珠,淡聲道:“三郎應該知道,世家不涉黨争,在崔氏門楣之下,兒女情事皆算不得什麽。”

紀危舟面不改色,“崔氏持正中立,足矣。”

吳氏靠在軟枕上,看着紀危舟的神色卻溫和了許多。

奪嫡禍亂中,紀光冒着滿門誅滅的風險,把先太子的遺孤,本該在東宮大火中喪命的皇太孫,藏在了府中。

此事,僅有她母子二人知曉。

吳氏阻攔不了獨子的赤子之心,卻始終忌憚着,唯恐給國公府招來災禍。

然而随着他長大,在一衆子孫中,越發的出衆。吳氏心中的不喜被更多隐秘的期望所替代,對這位‘庶孫’也多了幾分愛重。

總歸,救下此子開始,國公府已與他綁在一起,榮辱與共。

吳氏斟酌着得失,卸去了一身的冷硬與防備,眉目慈愛地點了點頭。

“三郎之心,祖母知曉了。但,軟軟是國公府和崔氏的寶貝疙瘩,若她不願,此事便不能成。”

紀危舟垂下眸子,唇角噙着笑,腼腆地應聲,“祖母放心,孫兒會好生與軟軟商議婚事,必然不會逼迫她。”

這位庶孫少年老沉慣的,少有這樣生澀的模樣,吳氏不由稀罕地多看了幾眼,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絲難言的自滿。

她的乖軟軟,可是把這老小子迷得不行了!

“既如此,回府前,和軟軟再來一趟,許多大事才好盡快定下章程。”吳氏眉眼含笑,望着紀危舟,“你阿爹那兒,祖母替你去說。”

“讓祖母受累了。”紀危舟恭敬地躬身行禮。

一老一少,一高一低。

倆人相視着,在無言中,達成了默契。

*

日落霞披,青蔥般的手指從錦衾中探出,摸索了兩下,長睫顫動着,睜開了迷蒙的桃花眼。

渾身的酸疼,讓剛睡醒的崔時清動了起床氣,掃落幾凳上的瓷盞玉器,啞聲吼道。

“人都死了嗎!”

守在門外的桑麻、玄魚被瓷碎的聲音驚得發抖,連滾帶爬站起身來,把準備好的茶水面湯端入屋裏。

繞過地上的碎瓷殘玉,來到床邊,目光落在片片惹眼的青紅咬痕上,渾身顫抖地壓彎了腰。

“主子,奴婢伺候您用茶?”桑麻忍着懼意,低頭問道。

崔時清沒有回答。

她們知道,這是同意的。

桑麻彎腰跪在床邊,扶起了香軟的身子,從玄魚手中取過清茶,小心翼翼地喂給崔時清。

往常,也不必這般給主子用茶,但……

桑麻看了一眼松散的寝衣下,密布牙印的圓潤肩頭,連腕子也沒有放過。

她越看,越是心驚。

幹疼的嗓子,得了纾解,崔時清揚起黑漆漆的眼睛。桃花眼,本該最是含情嬌媚的,在崔時清的面上,卻更多的是冷傲寒氣、弑殺瘋狂。

她順着桑麻的視線,瞅着手腕上的牙印,面色平靜,但眸子卻是黑霧般陰沉。

下一瞬,渾身的戾氣再也壓不住,她掐着桑麻的脖頸,狠狠把人摔到了地上。

倒在遍地碎瓷殘玉上的桑麻,不自覺地發出了吃痛的悶聲,随即想起主子的忌諱,連忙忍痛爬起,規規矩矩地跪在玄魚的身邊。

“奴婢知錯,請主子責罰。”

崔時清強撐着不适,坐直身子,目光冷沉地盯着跪在碎瓷上瑟瑟發抖的人,聲音裏沁了殺意。

“擡起頭。”

她們不敢不從,面無血色地擡起頭,寒氣從骨頭中發散,無法控制地顫抖着。

崔時清的眼神,在兩名奴婢身上流轉。

殺掉誰呢?

身體裏的暴戾殺念,讓她不可自抑地感到了陣陣酥麻,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遍眼的血紅。

崔時清眯起了眼睛。

桑麻,奶娘柳氏的女兒。阿姆那般疼愛她,愛她勝過了一切,想來是不會因為她殺掉一個女兒,而生氣的。

不過,桑麻還算忠心,尚可留着。

崔時清眉心微動,餘光落在玄魚身上。

這名小奴婢,被她打殺過幾次了?實在是膽小得很,次次哭哭啼啼的,她過了新鮮勁兒,也就感到膩煩了。

……

崔時清想起晚秋,第一世中背叛她的奴婢,不由有些懊惱。

不該把那婢子留在府中。

崔時清心中百轉千回了半晌,瞅着如羊羔般的水眸,失了興致,索然無趣地托着腮。

“你們,都看到了什麽?”

桑麻和玄魚冷汗直下,顧不上磨破膝蓋的碎瓷,慌亂地伏跪在地,揚聲道:“奴婢什麽都沒有看到。”

崔時清彎起唇角,唇邊漾起一對梨渦,上揚的眼尾含着桃花的粉白,絲甜嬌媚。只帶着惡意的嗓音,生生把這朵桃花,染得漆黑鬼魅。

“真是兩張巧嘴,讓我都不舍得,拔了你們的舌頭。”

桑麻和玄魚吓得失了魂,直待貼在地上的面頰,傳來了疼痛,桑麻才冷靜了幾分。她把身子伏得更低,恭敬地開口道。

“主子,若是不喜奴婢的聲音,奴婢願作啞兒。請主子切勿動怒,保重貴體。”

“奴婢亦是,求主子保重貴體!”玄魚跟着顫聲應和,眼中的淚卻止不住地滾落。

崔時清輕嗤了一聲,唇邊的笑意散去,像是沒有魂魄的精美瓷人,無悲無喜地看着她們。

她知道,桑麻在奶娘的教導下,忠心無比。而玄魚,生性膽小,也從無背叛。拔了舌頭,便用不得這二人,倒也麻煩了些。

莫名的,崔時清覺得自己,善良了。

這是怎麽回事?

青蔥的指頭卷了幾圈烏發,也沒想明白。

但她知道,這一世要仔細籌謀,一步步毀掉紀危舟,令他衆叛親離、孤寡無助。

委實無法在其他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太多精力。

“怎麽弄得髒兮兮的?”崔時清瞅着她們染紅的裙袍,懶洋洋歪在床邊,輕笑了一聲,“起來答話。”

“是。”

她們忍着鑽入皮膚的碎渣,冷汗岑岑地站了起來。

“今日,可有什麽趣聞?”崔時清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清茶,飽含深意地睨着她們。

玄魚立時擡起頭來,望了一眼桑麻,見她點了點頭,連忙開口。

“回主子,今兒二公子在河邊釣起一只面盆大的鲫魚,五姑娘跟着吵了許久要如何吃它,豈料鲫魚好似成了精,趁着他們争吵之際,居然逃了,氣得二公子連午飯都沒用呢!”

崔時清面無表情地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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