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兒戲
兒戲
看着玄魚滿懷期待,極力想要邀寵的水汪汪的眼睛,崔時清嗤了聲。
“我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想必與鲫魚精一樣的,好、吃。”
說完,在玄魚驚恐的面色下,崔時清慢條斯理地掀起唇,露出了寒白的牙。
“主、主子,奴婢……不好吃的……”
玄魚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句更是幾不可聞。知道搞砸的她,只得慘白着小臉,垂首彎腰,極力降低存在感。
唯恐,真被抓了出去,剝皮蒸煮。
桑麻暗嘆了一聲,在崔時清失了耐心之前,屈膝開口:“回主子,昨夜主子醉倒在思涼閣之事,已在莊園內傳開了。”
崔時清目光一頓,看向桑麻,眼尾淩厲地微揚着。
昨夜動靜太大,莊子裏的下人散漫慣的,碎嘴的說幾句閑話,她也不意外。
只是心中還是憋了一團氣。
合着她算計了半天,反倒是替了紀危舟那狗東西,讓人戲笑了?
豈有此理!
扣弄着她新得來的青玉蟬,崔時清眉眼陰郁地開口:“繼續說。”
“本來,只道主子酒淺,孤身在思涼閣裏歇了一宿。但午間,有好事者提起了三公子面上的傷,說是、說是主子所為。雖然正院來人處置了幾個碎嘴的,但,底下還是有了些閑話。” 心底的惶恐讓她的聲線微顫,桑麻硬着頭皮,據實回禀。
身為奶娘柳氏的女兒,桑麻幼時并不得常見生母。柳氏偶爾歸家,也是嘴上心中都念叨着,她的小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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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麻七歲時,家中要給她相配親事。夫人給了恩典,許她入府服侍。母親時時教導的,就是忠心。哪怕這份忠心會傷及性命,她也必須無條件的忠誠。
因為,崔氏十六娘的存在,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不懂,卻将其深深刻入骨血。
“呵,都說了什麽?”崔時清面容冷寒,眼睛黑漆漆的,是讓人看不清深處的幽沉。
桑麻忍不住膝軟,伏跪在地,渾身顫抖着答話,“說是主子與三公子、酒後成了夫婦之事,還道、還道……”
崔時清的聲音冷如寒冰,“還道?”
桑麻深吸了一口氣,攥着一片碎瓷,刺入掌心的瞬間,紅着眼睛說了下去。
“還道三公子糊塗,若與主子奉子成婚,落入了主子手中,是要任您磋磨一世的……”
崔時清瞳孔微縮,目光幽沉地盯着眼前之人,沉默不語。
誰也不知,她在想什麽。
面色一時輕蔑、一時猶疑着,而後似是自暴自棄般,咬着紅潤的下唇,桃花眼都氤氲上了一層水霧,沾濕鴉黑卷翹的長睫。
直到柳氏端着一碗湯藥入內,皺着眉頭掃了一眼伏跪在地的倆人,低聲怒斥道:“不争氣的東西,怎的惹來主子不快了?!”
桑麻、玄魚低頭跪着,不敢回嘴。
崔時清收回紛雜的思緒,看向來人,眼尾的紅暈惹得柳氏心底一抽,絲絲麻得酸疼。
“時娘若有不快,把婢子拖下去打幾板子就是,何必自個兒生悶氣?”
崔時清眉眼微動,問:“阿姆,玉松那狗東西呢?”
柳氏嘆了一口氣,讓桑麻和玄魚退下,來到崔時清身邊:“正在偏房裏關着,說是昨夜剛出去,人就跟丢了。”
“這般不中用,也不必回國公府了。”崔時清神色恹恹地說。
“是,奴家會處理妥當的。”柳氏應聲。
見小主子氣悶的模樣,也頗為無奈。不知為何,小主子要與一介庶子争鋒,用的還是這樣糟污的法子,偏偏沒成,還損了自己。
端起湯藥遞與崔時清,柳氏心中既無奈又心疼。
“這是……”崔時清說完,頓時有了猜想。
神情不耐地掃了一眼平坦的腰腹,莫名湧起的酸脹,令她惱羞地耳根發燙。
她暗罵了一聲,接過湯藥,卻沒有用。看着漆黑濃郁的藥汁,崔時清的耳邊再次響起了桑麻的聲音。
還可那樣嗎?
奉子成婚,嫁與他。
把他攥在手中,欺辱磋磨。
“時娘?”見小主子捧着湯藥出神的模樣,柳氏隐隐不安。
“阿姆。”崔時清歪頭,看向柳氏,聲音很輕,“我與紀危舟成婚,如何?”
柳氏睜大了眼睛,驚愕地瞅着崔時清看了許久,表情有些古怪地問:“時娘為何要與他成婚?”
柳氏可不認為,她的小主子是存了男女私情,才說的這話。
分明恨得不行,怎麽就要談婚論嫁了?
崔時清蹙眉,飲下手中的湯藥,在柳氏的服侍下,吃了一口饴糖,又漱了口。
倚在床架的扶手上,思忖着,神色備懶地自語。
“為了磋磨他,一世呀。”
子嗣,不能有。
成婚,卻不是不行。
成為紀危舟的正妻,近水樓臺,她想打想罵,算計陷害,那些個礙眼的閑雜人等、莺莺燕燕的,還能管得着他們屋子裏的事情了?
往後一切,全憑她做主,甭管紀危舟樂不樂意。
不,要的就是他不樂意,又無可奈何、忍氣吞聲的窩囊樣。
那厮兒,就得日日夜夜任她欺辱!
崔時清越想,越是覺得此法,可行。
她仰頭望着柳氏,雙眸水亮,“他來過了嗎?”
柳氏愣怔一瞬,點了點頭,表情不快地答話:“午後送來藥膏,奴家道您在歇息,便請他離開了。”
聽到藥膏,崔時清頓時心尖發顫,偏開了眼眸,聲音悶悶的,有些不自在的。
“下次再來,就讓他等着,若我得空,自會見他。”
“時娘不可把婚事當作兒戲。”柳氏忐忑地瞅着崔時清。
不說出生,只論那吃人的做派。
小主子這樣的嬌嬌娘,如何消受得了?!
這些顧慮,柳氏不好言明,只得再三強調,“此子,時娘萬萬嫁不得。”
崔時清擡起頭來,落日餘晖穿過門窗的縫隙,絲絲縷縷地投入她的眼中,帶着暖意。然而,她的眉眼卻還是冷寒如霜,冰沉晦暗。
九世的執念,化作有形的重量,壓着她,不得歡喜。
除非,散去一身戾氣。
否則,她終歸是要,與紀危舟不死不休。
她,沒得選。
“我知道。”崔時清偏過頭,昳麗的眉眼上,卻全是執拗。
“可、可……”柳氏慌張地搓了搓手,壓低了聲音,“蘇家小郎君呢?明年,他就出孝期了呀!”
蘇珏?
崔時清眨着眼,想起了那張清俊的面孔。
她自小就知道,蘇珏是最适合她的良人,兩家雖沒有定親,卻有着默契,只等着他們成年。
上一世,她可算是活到了商議婚事之時,卻被雷,劈死了。
崔時清抱着雙臂,打了一個寒顫,那股子燒糊的味道還在鼻尖,揮之不去。
蘇珏再好,她也實在沒有心思,去想了。
“阿姆,我與他無緣。”崔時清撇了撇嘴。
足足八世,一次也不成。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真真是,無緣亦無分。
“怎會無緣?!”柳氏不認這話。在她心裏,崔時清和蘇珏就是金童玉女,天老爺牽了紅線的一對兒佳偶。
相配,最是相配的有緣人!
崔時清揚了揚眉,瞅着柳氏戲笑道:“也許哪日,我厭了紀危舟,這緣分便來了。”
等到九世死敵衆叛親離,失了天道之子的光環,她就踹了他,從此只求快活。
若是寂寞了,尋個俊俏的郎君,也無不可。
“……”柳氏腦子不太夠用地瞪着眼。
“阿姆,京都貴女可不興在一棵樹上吊死,處不好合離的,大有人在。”崔時清不甚在意地攤了攤手。
“怎能如此?!”
柳氏一個頭兩個大,不明白事情怎麽發展到這個程度,都亂了套了,捋了捋思緒,決定從源頭上,阻止崔時清,“以公子的出身,崔氏主家如何會同意?還有老爺、夫人,他們斷然是不肯的。”
崔時清把玩着青玉蟬,唇角噙着笑,“若是紀危舟有心求娶,這就是他要頭疼的問題了。”
天道之子,連這兒都做不到,也就罷了。
再另尋別的法子,料理他就是。
崔時清拎起玉蟬上的金鏈子,在眼前晃了晃,望着蟲兒顫顫巍巍的搖擺,輕聲笑了。
*
暗影處,一襲黑衣的暗衛單膝跪地,刻意改變過的聲線,平淡無奇,讓人聽過且忘。
低着頭,語氣平平,不夾雜一絲情緒,把見聞逐字上報。
“如有書信遞出,先截下來。”
“是。”
光影交替的瞬間,暗處的身影已無蹤跡。
随從江南叩了叩門,得了應許,推門入內,站在紀危舟身後,躬身低語。
“主子,那裏有消息了,需要動手嗎?”
“不必,繼續盯着。”
江南點頭領命,卻沒有出去,他瞅着主子的面頰,表情不太自然地問:“縣主手段刁鑽,這傷沒用藥,恐怕不易好。”
把藥瓶握在掌心,青瓷絲涼涼的觸感,讓他想起指腹劃過軟嫩的後頸,及至腰窩下,那一手滑嫩微涼的冰肌。
紀危舟抿了抿唇,“既是她傷的,就該她來善後。”
還善後?別又給人撓一爪子,才好呢。
江南沒敢潑涼水,讪讪地摸了摸鼻尖,退了出去。
紀危舟看着銅鏡內漠然的眉眼,緩緩牽動唇角,淡笑着。
“上了我這棵樹,還想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