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證

自證

不宜出門的崔時清,懶散地歪在竹榻上,感受着靜夜的平靜。

看似惬意,腦子卻還轉個不停。

過些日子,壽安長公主會舉辦一場詩會。

在這場詩會上,紀危舟出盡風頭,惹得許多貴女為其傾倒,還在刺客手中救下嫡皇子趙晟真,得了皇後賞識,自此官途順暢、平步青雲。

若是,讓同為從八品校書郎的崔緋,搶了先機,會如何呢?

崔時清張口咬住了送來嘴邊的葡萄,沁涼絲甜的果肉滑入口中,散去了心尖的燥熱。

她忍不住眯着一雙桃花眼,伏趴在玉枕上,青絲散于身後,伴着蒲扇的風起風落,散漫地輕揚着。

崔時清又吃了口酸酸甜的葡萄,有些饞嘴,指尖動了動,懶聲道:“端碗冰酪來。”

涼風突然停了下來,還沒等崔時清反應,熟悉又讨厭的聲音在耳側響了起來。

“夜裏不可貪食涼物。”

身子一扭,崔時清看到了一張更加惹人厭的臉,好心情頓時無蹤。

“你怎麽在此?!”

崔時清話罷,坐起身來,眸光一掃,瞪着紀危舟身後,顫巍巍伏跪在地的兩名奴婢,當即就抄過玉枕,正想砸過去。

手下一頓,轉換了方向,砸向來人。

紀危舟眼明手快,雙手接住了還帶着溫香的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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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時清瞅着俊逸面容上的劃痕,譏笑道:“怎麽不裝溫順了?”

“軟軟把私用的物件贈與我,自然是要接好了。”紀危舟淡笑着。

崔時清目瞪口呆,指着紀危舟,罵道:“你、怎的如此不要臉了?”

說好的,端方內斂、清正如玉的天道之子呢?

崔時清目露狐疑地打量着紀危舟。

燈下,濃黑的長睫根根分明,随着他低懶的嗓音,輕輕顫動着,晃得人心煩。

“軟軟,還要葡萄嗎?”

崔時清微抿唇瓣,感到有些悶熱,眼睛瞥向琉璃碟子上還挂着水珠的葡萄,井水冰過,入口酸甜冰爽。

下一刻,一顆剝了皮的紫葡萄,送至唇邊。

“我有幾句私話同你商量,不如讓婢子們先退下?”紀危舟溫聲道。

“什麽私話,讓三公子這樣的君子,大半夜闖了我的閨房?”崔時清吃着冰葡萄,嘲弄地睨着他,“連通傳都無,不會是鑽了丹青院的狗洞吧?”

紀危舟無辜地眨了眨眼,“正門進不來,只得另辟蹊徑。狗洞倒是沒找到,好在西側的院牆矮些,堪堪可入。”

對于他過不了院門,崔時清并不意外。

柳氏疼愛她太過,難免多了些私心,攔下通傳小厮。在這些小事上,崔時清願意給柳氏幾分體面,卻不能更多。

崔時清斜眼觑着跪在地上的人,在桑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冷聲訓斥。

“去阿姆屋裏領罰。”

桑麻、玄魚面色蒼白,膝行退了下去。

崔時清收回目光,攏了攏肩頭滑落的輕紗。

夏日閨閣內,她只着薄紗亵衣,內搭小衣長裙,肩頸鎖骨、大片肌膚無可遮掩。

這樣的裝扮,不該見來客的。

崔時清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紀危舟,“你還要在此逗留多久?”

紀危舟垂下眼眸,也吃了口冰涼涼的果肉,冷酸的口感,讓他微蹙起眉心。

下一瞬,攬過纖軟的腰肢,手臂輕擡,把人放在膝上,手掌摩挲着軟嫩的後頸,難耐的情緒在平靜的黑眸中暗藏翻湧。

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崔時清心生慌亂,攥着紀危舟的衣襟,語氣又急又怒,低吼着警告。

“紀危舟!”

“……軟軟,我很想你。”

鴉黑長睫輕顫了幾下,崔時清被愈發濃烈的氣息包裹着,面皮熱燙發緊,連聲音都虛軟了幾分。

“胡扯什麽!今早些、我們才……才見過。”

紀危舟低低笑着,震動的胸腔厮磨着相貼的肌膚,溫度上升,連夜風都裹挾着又悶又熱的氣息,惹得人氣喘連連。

托起嬌俏的小臉,紀危舟專注地望着那雙勾人的桃花眼,抿了抿唇瓣上的果肉汁水,啞着嗓音問。

“我們成婚吧?”

盯着紀危舟抿唇的小動作,崔時清口幹舌燥,有些煩悶地蹙着兩道彎眉。

“我為何要嫁你?就憑你長得好看?”

脫口而出的話,讓倆人都有些怔然。

崔時清懊惱地咬了咬唇。

紀危舟淺笑着,握着她的手,貼在面頰上,低語着,“這副皮囊尚可入眼,軟軟喜歡,自是可以增添幾分情趣。”

崔時清冷哼了一聲,随心地撫摸着如畫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洇濕殷紅的唇瓣,躬身貼着他的鼻尖,緩慢地蹭了一下。

“你可能不知,看到好看的臉,我就想、劃爛他。”

擠進指縫,十指交握着。紀危舟垂下頭,輕啄了崔時清的手指,根根吻去,行走間激起絲絲躁動。

“還請軟軟,憐惜我。”

崔時清還沒開口,大掌輕捏着腰側的軟肉,酥麻從腳底騰起,沖散了氣力,借着紀危舟的撐扶,這才勉強坐穩了身子。

只是這般,倆人更是親密無間了。

輕薄的亵衣和夏袍,并不能阻隔灼人的體熱,心跳鼓噪的聲響齊齊敲打着同頻率的節奏,伴着滞澀的喘息。

緊實有力的腿部線條,有些硌人,但崔時清卻不敢動彈,只得重心傾斜着,靠在紀危舟的懷中。

強壓下心中的躁意,指尖劃過他微涼的耳垂,崔時清目光陰鸷地冷笑着。

“你可知,夜闖女院之事,若傳了出去,你這前途似錦的準校書郎,也不必報道上任了?”

“嗯。”紀危舟渾不在意地撥弄着崔時清鬓邊的碎發,偏頭親了親,眼中含笑,不乏鼓勵地望着她。

“軟軟若是不喜我任這校書郎,我可上表請辭。”

乖女娘,阻止我吧。

崔時清從他的眼中看出了幾分真,神情微訝,直視着眼前之人。

入仕為官、造福萬民,不是他的夙願嗎?這厮莫不是在跟我耍心眼子?

她心中思量着,總覺得從昨夜開始,有什麽東西,不同了。

鼻翼輕微的翕動了一下,桃花眼不自覺地染上了一絲迷蒙潋滟的薄霧。

不對勁,有古怪啊!

崔時清按捺心中的猜疑,勾起嘲諷的輕笑。

“張老先生可知,他的關門弟子為哄騙女娘子,說出了這等荒唐之言?”

紀危舟拉着細軟的手指頭,輕輕啃了一口,不顧崔時清震驚的眼神,抱緊了懷裏的小女娘,“為軟軟,我自是願避退官場,先生想必也會理解。”

“……為我?”崔時清歪着頭,輕問。

“自然。”紀危舟扣着嬌軟的手,笑得十分和暖溫良。

崔時清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亂竄的殺意,耐着性子問:“為何?你被人奪舍了?”

九世宿敵,天道生的冤家。

是個什麽冷清東西,誰還不知了?

一夜近身,就在這兒昧着良心,裝起清純?!

全是鬼話,她一字、都不信。

紀危舟迎上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淡笑着,“崔氏看不上我的出身,更別提一個從八品的官職。想要迎娶你,只得全力讨你歡心,才可如願。”

崔時清黑眸微轉,懶散地伏趴在紀危舟的肩頭,歪頭看着他,指尖點了點面頰上,被指甲劃過的紅痕。

面露天真的問:“只要我歡喜,什麽都給我嗎?”

“我有的,任憑軟軟索取。”紀危舟道。

“……若我要的、是你的命?”崔時清嬌嬌軟軟地問。

低下頭,蹭了蹭崔時清的鼻尖,紀危舟笑着說:“任你奪去。”

崔時清眼睛微彎,淺笑着,梨渦都染上甜意。欺身上前,在紀危舟的唇角落下一個輕吻,把寒瓜碟子上的刀子塞進他的手中。

切瓜的刀子很鋒利,移動間冷白的寒光照在眉眼間。她嗓音甜膩纏綿,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空口白牙,可迎娶不了崔氏女。”

紀危舟托着纖軟的腰肢,輕輕摩挲着,故意發問:“軟軟不想親手,驗證我的真心嗎?”

想的。

崔時清觑着利刃,惋惜地輕嘆了口氣。

可是,你天老子不許呀。

眼眸微轉,指尖勾着紀危舟的衣袂,怯生生地搖了搖,嬌媚的桃花眼含情地望着他。

“我哪裏舍得傷了你?”崔時清皺了皺翹鼻,緩了緩心底的惡寒,眼尾微紅地繼續說,“可是,天下男子多薄幸,我也不知,郎君所言有幾分真切,心底總是不安。”

“若我自傷為證,軟軟便可心安,嫁與我了?”狹長的黑眸波瀾不起,注視着崔時清。

潋滟紅粉描繪着眉眼,朵朵盛開,與面頰染着的紅暈,連成一片,嬌豔動人。崔時清心跳如鼓,夢寐難休的渴求,烘烤着她,連呼吸都熱了起來。

她雙手微顫,拂過裝着冰葡萄的琉璃盞,克制着,嬌喘了幾聲。

——崔時清,不可冒進。

從身側取來一條白帕,指尖捏着展開,熏染的梅香一瞬撲鼻。

“紅梅最得我心。”目光熱切地望着她的九世死敵,崔時清笑靥如花,“郎君會讓我滿意的,是嗎?”

“軟軟想好了?”紀危舟漫不經心地舉着刀,看了幾眼。

崔時清急不可耐地點了點頭,“天地為證,郎君贈我喜帕,以表真心,你我便成婚。”

紀危舟唇角微彎,意味深長地瞅着崔時清。

這是不肯了?

花言巧語的狗東西。

崔時清眉心微蹙,正要再說其他,只見紀危舟面不改色,刀刃劃破掌心,她日思夜想的血紅從皮肉之間,湧了出來。

順着他的指縫,滴滴答答,大片的紅,很快浸濕了帕子。

崔時清目不轉睛地盯着,直到意識到了什麽,條件反射地四顧了一圈。

沒人,沒有人。

沒有該死的追随者,出來辱她、殺她。

哈,成了!

她可算是找對了方向。

一時間悲喜交加,眼眶酸澀,桃花眼濕霧霧地望着那張血帕。

堵在心口的八世戾氣,稍有寬慰。

殺不死的天道冤家,還迷不死嗎?

崔時清輕撫臉蛋,慶幸自己生得如此貌美,眉眼彎彎,笑得如沐春風。

托着腮,她歡歡喜喜地看着以血浸濕的帕子,心中催促着。

多些,再多些。

流幹他的血。

“軟軟可信了,我的真心?”紀危舟把帕子,遞與她。

崔時清微怔一瞬,神色迷蒙地擡起頭,看向眼前之人。

面色怎如此紅潤?都失了這些血,還能好端端的?

是假血嗎?

崔時清欺身上前,正要仔細探究,眼前倏然一黑,頭暈目眩,身體似是被掏空一般,綿軟無力地倒了下去。

“……我,這是、怎、麽了?”

歡喜過頭了嗎?

紀危舟扶着懷中的人,無奈地輕嘆了一聲,指尖擦過她的唇瓣,蒼白的嘴唇染上了血紅。

他專注地,一點一點地描繪着。

片刻,稍感滿意。

“這樣明豔的妝容,最适合軟軟。”

崔時清:……

什、什麽?軟什麽……

她這是,又要投胎了?

欸?

為什麽?

鴉黑的長睫顫了顫,眼皮壓了萬斤重,思緒如棉花蓬軟,輕飄飄的,陷入了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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