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祖宗

祖宗

一個上午,崔時清的耳根子就沒清淨過,與紀危舟你來我往地鬥了一番。用過茶飯,也顧不得傷感柳氏之事,就蜷在錦衾裏,呼呼睡下。

午歇起來,太陽已然西斜。

崔時清睡得渾身酸軟,不願待在屋子裏,就讓人清退了院子裏的閑雜仆役,慢慢悠悠出了門。

丹青院中,開辟了一處荷塘,景致不錯。

她沒多想,擡腳就往後院走。路過一片小竹林,樹影婆娑、清風來伴,惹得崔時清又生了幾分惰性,便不願走動了。

往涼亭搖椅上一躺,眯着眼睛望着竹葉間斑駁的光影,感受這難得的惬意。

婢子們端來茶果引子和點心,崔時清看了眼正院送來的糖蒸酥酪和香杏凝露蜜,默然片刻,仰頭看向一直跟在桑麻身邊,沒什麽存在感的若兮。

這是她的好舅母、陳芝岚的人。

陳芝岚本不必摻和外甥女和庶子的恩怨,她也一直是這麽做的,置身事外。

第七世,卻一反常态地做出了選擇,啓用暗線,收集崔時清的罪證,交與皇後。在鐵證如山之下,崔時清被判了五馬分屍。

可到了第八世,一直到崔時清在孤山慘死之時,卻再不見她有任何動作。

是什麽改變了她的好舅母?

崔時清收回視線,依靠着搖椅,漫不經心地晃動着。

是她殺了不該殺的人?

還是,因為紀危舟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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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和皇後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陳芝岚要把證據交給皇後?而皇後殺伐決斷地嚴判她,好像是在給誰出氣一樣。

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還沒來得及細想,肩臂就被團扇剮蹭了一下。

不疼,但是很惱火。

崔時清面無表情地看向腳邊,冒冒失失下跪認錯、渾身抖成篩子的玄魚。

“奴、奴、婢……錯、撩,主子饒、饒恕婢、婢吧……”

崔時清的眼皮連跳了幾下,用力按着扶手,氣得腦殼發疼。

是誰?

究竟是誰把這缺根筋的呆頭魚送來她院子的!

桑麻看見主子被氣得面紅耳赤,臨近爆發,連忙跪在玄魚身邊,拿來團扇不輕不重地送去涼風。

若兮見狀,有樣學樣,雙手高舉茶飲奉上。

同伴的相助,讓玄魚的心暖呼呼的。她定了定神色,也端起點心,侍奉主子食用。

不能生氣。

可不能再氣死一回兒了。

崔時清忍着不去看端着點心,暗暗垂淚的呆頭魚,喝了一口微涼的荔枝香引子,有氣無力地癱在搖椅上,目光有些呆滞。

還是感覺,好憋屈。

她堂堂崔氏女,怎過得如此不順意呢?

思來想去,怎麽也想不通。

殺念在心中滾了幾回,燙得她渾身發燙。每每正欲開口,眼前卻閃過哭得稀裏嘩啦求饒的場面,便感到鬧心,對玄魚這條小命也沒了興趣。

眼不見心不煩,崔時清閉上眼睛假寐。聞着撲鼻的竹香,習習涼風拂來,焦躁也慢慢褪去。

不知過了多久,桑麻低聲詢問,“主子,是否命人将夕食送來此處?”

崔時清看了一眼身邊的婢子,視線落在若兮面上,停了片刻,淡笑地問:“怎麽不起身?”

若兮彎下腰,恭敬道:“奴婢們一心盼着服侍主子,不敢起身躲懶。”

崔時清多看了若兮幾眼,輕笑着,“你倒是、很不錯。”

聰明又穩重。不像……

崔時清幽幽地看着玄魚那雙透着清澈愚蠢的腫眼泡,沒了脾氣。揮了揮手,在桑麻的攙扶下起身,準備打道回屋。

該用湯藥了,可不能誤了時辰!

剛走出沒兩步,腳步一頓,崔時清回過身來,眼睛直瞅着西院牆,看了一會兒。

“這也不低呀?”

她自語一聲,不由走到了院牆下,仰頭瞧着,又低頭順着牆根處尋了尋。

扶着崔時清在牆角雜草叢中走了一圈,桑麻低聲問:“主子是在找什麽物件嗎?”

“……”崔時清猶豫了一下,還是拉不下臉,說她是在找狗洞。表情嚴肅地瞪着院牆,思考了片刻,指了指牆角邊的大樹。

“砍了它。”那厮定是順着這樹爬進來的。

“是。”桑麻應聲。

回去的路上,崔時清還不忘再囑咐一聲,“連根都掘了!不許讓它活過今夜!”

“奴婢領命。”

得了肯定的答複,崔時清心滿意足地回了屋子,連帶着胃口大開,多用了半碗粥米。

用過夕食,溜達着消了食,又在花廳玩了會兒投壺。崔時清頗有興致,就窩在軟榻上,聽着婢子們閑談趣聞。

“趙嬷嬷也是奇人,前半生無兒無女,沒曾想這臨老了,一時心善撿來個狀元孤子,竟成了官家老夫人了!”玄魚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手舞足蹈地說。

桑麻用軟帕子包裹住崔時清的濕發,動作輕柔地擦拭着,聽着玄魚激動的聲音,不由笑了笑。

人人都有獵奇之心,新科狀元趙晉的身世與他對養母的孝心很是博人眼球,茶館的說書先生緊跟這波熱潮,又添油加醋地杜撰了許多感人肺腑的故事。眼下這狀元孤子在京都城中已是無人不知,甚至連今上都存了高看之心,嘉獎了他。

崔時清看着玄魚紅撲撲的臉蛋,一雙眼睛亮亮的,存了幾分少女的羞澀,不由歪頭回憶了片刻,腦中卻僅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想來谕旨欽點,讓小女娘們存了思慕之心的狀元郎,總不會長得太寒碜的。

“趙嬷嬷是哪個院子的?”崔時清懶洋洋地問。

若兮等了幾息,才答:“原是小公爺身邊的冰炭管事。”

崔時清嫌惡地皺起眉頭。

紀舒明,國公府嫡子。本是她正兒八經的表兄,也合該與她最是親近才是,可偏偏倆人八字相沖。

崔時清嫌他是舞刀弄槍的莽夫,紀舒明嫌她是心狠手毒的世家女。幼時他們常常吵鬧,稍大了些,在長輩們的調解下,他們就權當彼此是茅坑裏的石頭,看到就掩鼻拐道。總歸面上也算過得去,家中人就不再操心。

崔時清扭頭問:“他今天送了什麽怪東西?”

玄魚和若兮還不在狀況,桑麻了然地垂下眼皮,放平了語調,試圖以此緩和主子的心情。

“小公爺送了一對山雞,是昨兒與六皇子在獵場捉來的,讓您炖了湯養養身子。”

桑麻抿了抿唇,還是不敢把紀舒明說得後半句話補上。

——切記留下一只養着,你家主子閑得慌了,還能趕出來吵吵架。

崔時清想起多用了半碗的雞絲粥,扯了扯唇角,習慣性地陰陽了兩句,“他那麽能,捉什麽山雞?去打老虎呀!”

婢子們安靜如雞。

崔時清想了想,還是想找茬兒。倏地起身,雙腿盤坐,眼神犀利地瞅着桑麻。

“都炖了?”

桑麻硬着頭皮答:“還、留了一只。”

崔時清眼睛一亮,冷笑着說:“拿上來,讓我掌掌眼!”

桑麻:“……是。”

不多時,桑麻親自提溜着一只精神奕奕、羽色鮮亮的山雞,送來主子跟前。

山雞似是覺得新鮮,滴溜溜的雞眼一頓一頓地張望着,紅白相間的長尾不時抖一抖,昂首挺胸的姿态,與雞皇巡視領地,差不了多少。

“不是獵物嗎?怎麽長成這樣?”崔時清忍不住湊近了些,與雞皇四目相對,更是詫異道,“誰給山雞洗的澡?”

桑麻面有難色地抱着雞皇,“想來,是小公爺命人洗的。”

崔時清歪着頭,瞅着紅雞頭,語氣肯定地說:“古怪!其中一定有詐。”

桑麻:主子英明。

崔時清思忖着,開口道:“把這雞送去、讓吳老檢查一下,有無問題。”

不怪她心思深。

主要倆人積怨已久,又是常年在長輩們跟前争寵的對手。那沒正行的突然送了山雞來,給她養身子,就不能怪她多想,是不是缺胳膊斷腿、歪眼斜嘴的病雞。

桑麻:“……是、是否派人送去城中,讓專人檢查?”送只山雞進醫館,山雞無礙,吳老恐怕就難說了。

崔時清沒有意見,點了點頭,讓她去辦。

山雞不舍新得來的領地,扭着圓鼓鼓的身子,叽叽喳喳着,不肯走。

崔時清自然不會慣着,瞪了它一眼,揮了揮手,桑麻就麻利地抱着它退下。

正揣度着紀舒明是在使陰謀還是陽謀,還沒有什麽頭緒,桑麻懷裏沒了山雞,卻多了個素雅的青瓷。

“三公子送來了兩尾金鲫魚,您可要瞧一眼?”

崔時清托着腮,沒好氣道:“我這兒是教寵所嗎?一個兩個的,送個活祖宗來,想做什麽?”

桑麻猶豫地問:“也讓采辦收着,明兒送去城中?”

崔時清悶不吭聲,眼睛往魚淺裏瞄了瞄。兩尾紅白相間的魚兒只有一指長,體态小巧玲珑,時沉時浮,還是有幾分趣味的。

崔時清好奇道:“金鲫魚要如何投喂?”

“三公子送來一袋魚餅,說是每日喂上兩次便可。”

崔時清歪着頭,看了會兒,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幾,“放那兒。”

桑麻有些詫異,面上卻不顯,低頭答話,捧着魚淺安放在花幾上,又進出了一回,用青釉刻花碟子裝了幾塊魚餅,置于魚淺旁。

夜深,正要入寝的崔時清路過花幾,沒忍住取來魚餅,掰成小塊投喂金鲫魚。看着兩尾小魚頭頂着頭争食,崔時清彎了彎眉眼,喜滋滋地說。

“傻眼了吧?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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