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博戲
博戲
閑得快長蘑菇的崔時清,收到老四紀深雲博戲的邀約,連忙命人裝了一小箱注碼,興致沖沖地趕到園子。
紀家四郎的生母王姨娘是勾欄出身的清倌,憑借解語花貼心暖肺的好手段,一舉拿下國公爺紀光。
兒肖其母,紀深雲腦瓜子靈機應變,勾欄瓦舍裏就沒有他玩不轉的玩意。憑着天賜的才能,常年領着親貴子弟混跡瓦舍,打狗鬥雞、博戲買賣,悄摸摸地攢了不少家底。
崔時清準備了豐厚的注碼,也因紀深雲太會來事,比起得趣,輸贏就不那麽重要了。
園子中間搭建了竹屋,四面開滿重瓣牡丹,花形豐滿、香氣馥郁。
沿着小徑而入,還沒來得及感受冰盆的涼爽,便看到了幾張礙眼的面目,崔時清輕松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不快地瞅着紀深雲,目露責怪。
“你在跟我玩是吧?怎麽把他們也喊來了!”
“……表妹,我這也沒辦法啊。”紀深雲壓低了聲音,面露苦色地解釋,“母親特意交代了,讓你多與家中姊妹往來,盡快開解了兒時的小矛盾,免得惹來旁人笑話。”
“!”
她的好舅母突然之間作什麽妖?
崔時清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講理,“我不管!今天是你搗鬼,就別怪我不客氣。”
紀深雲扒拉着崔時清的衣袖,都快哭了出來,“姑奶奶,您真是找錯冤家了啊!”
崔時清抽回衣角,殘忍地提醒道:“殺雞儆猴,你可知道?!”
“……我忙活一場,卻得了個裏外不是人。”紀深雲生無可戀地仰頭長嘆。
崔時清懶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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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來切實好處,這滑頭會乖乖上趕着賣力?她才不信。分明是把她買了,還數過錢了!
紀舒明盤坐在蒲團上,無聊地禍害着矮幾上的牡丹,粗聲粗氣道:“你們兩個青天白日,在角落鬼鬼祟祟做什麽?”
一肚子火正愁沒處撒,就有人上趕來了,崔時清拍了拍手,準備真正地大殺四方一場。
“大白天碰上髒東西了,還不得躲着點?”
紀舒明拍案而起,“你罵誰呢!”
崔時清皮笑肉不笑道:“誰應就罵誰。”
紀舒明怒目圓睜,“你這毒娘子!”
崔時清捂唇打了個哈欠,斜睨着他,游刃有餘地回擊,“下裏鄉的田舍漢,五大三粗的莽夫,你這一身黑皮子是剛滾完野地回來的吧。”
“崔時清!”
不知為何他會和祖父長得一模一樣,粗狂又野性,怎麽都養不好一身糙肉。
國公府上下的郎君,除了他,各個都長得像外面抱來的,如此一來,反倒是他最惹眼,也最難看了!
紀舒明心裏苦不堪言,委屈地揉了揉鼻子,控訴道:“崔時清,你怎麽可以這樣?明明之前都說好了,罵什麽都不能罵我黑!你這女娘說話不算話,沒有信用!”
“誰先罵我毒的?”崔時清的眼神難得溫柔,笑盈盈瞅着他,“懶得與你說道,悠着點?一個郎君叽叽喳喳地要吵死人了。”
紀舒明眼睛發紅,快要被氣得升天。
“表姐何必如此?兄長只是問一句,哪值得你與他生氣了?”
許姨娘的女兒紀澄雨向來知道審時度勢,不敢輕易招惹崔時清,這會兒不知怎麽,卻突然出起風頭。
崔時清看着紀澄雨溫溫柔柔,無辜地眨巴着水潤的眼睛,小白花一樣的臉蛋直沖着她說話,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我不罵他,罵你可好?驢糞蛋子表面光,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也敢來我跟前讨罵了?”
紀澄雨何時和驢糞蛋有過牽扯,登時羞得滿臉紅,一雙眼睛霧蒙蒙地顫聲道:“……崔氏怎麽就出了你這樣粗俗的後輩!”
“哦,羨慕嗎?投胎趕早,這就去護城河排隊吧。”崔時清挑眉笑着。
紀澄雨哭唧唧地撲到許姨娘的懷裏,“姨娘,你看看她!我不要、我不要阿兄娶她!”
崔時清意外發現了真相。
——這些麻煩,原來都是紀危舟那狗東西招來的啊。
可真是,有點離譜了。
崔時清心不在焉地看着這場鬧劇,心道也不知前幾日戲班子演了什麽,把這一個個的唱得五迷三道,做起了白日夢。
許姨娘不動聲色打量了崔時清許久,怎麽看都不滿意。嚣張跋扈、嬌奢傲慢,崔氏女又如何,惡名遠揚,哪裏比得上兵部尚書家的嫡孫女?
陳家與國公府也有姻親關系,嫡孫女陳柔歡更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為人謙和恭順,對着她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禮遇有加的。日後嫁入國公府來,也會記得孝敬她這位阿娘。
可偏偏卻出了變故,三郎不知怎麽的,居然要與崔家時娘成婚!
許姨娘想起這事,好幾夜都沒睡好,急得唇角都生了燎泡。好不容易在主母陳芝岚的勸慰下,平複了心情,趕來試探試探這個‘未來兒媳’。
沒曾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這女娘欺負人都欺負到了她的跟前,許姨娘憋了一肚子話,還是沒能忍住,冷着面色提點道。
“表姑娘年歲小小的,還是不要戾氣過重的為好。”
崔時清詫異地看着許姨娘,不知道這小小姨娘哪來的底氣,在這裏陰陽她?
仰頭看了一眼天色,表情古怪地瞅着許姨娘,誠心發問:“莫不是日頭太毒了?姨娘怎麽腦子發昏,在這兒說起胡話了?”
許姨娘氣得面色發白,不敢置信道:“你再如何身份尊貴,也是小輩,怎能如此與我說話?”
崔時清把目光移向看了許久好戲的王姨娘,與她四目相對,懵懵然地歪着頭問:“你說,她是不是病得不輕了?”
姨娘再是受寵,也不過是家中金玉好物養來的奴,生下的子女更是算不得她的,只可認正妻為母。
越是高門,越是忌諱妻妾不明,但凡有寵妾滅妻、扶正妾室的醜聞傳出,都會辱沒一氏全族。
因而像崔氏這樣的百年世家,不是謹遵老祖宗的教誨、嚴管妾室;就是與她阿爹一樣,不納妾室通房。
崔時清從沒想過自己會遇上眼下的這種局面,震驚之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家阿舅莫不是犯了糊塗,私下裏許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崔時清有些擔憂。
撲哧一聲,王姨娘拿着帕子掩唇,無聲地笑得渾身顫抖。
她也是姨娘,理應與許氏同心同德才對味。但崔時清面上的困惑實在太過真切,讓她無法冷靜直視,不笑出聲來,已是她在國公府混跡十幾年修來的本事了。
自然,她絕不會承認,這笑中存了幾分幸災樂禍。
許氏仗着在妾室中得寵,又生了位好兒郎,心高氣傲慣了,何曾碰得這滿鼻子的灰?原本還想在‘未來兒媳’面前耍耍橫,沒曾想人家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裏。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個人造業個人修,也沒道理同是姨娘,就要‘同仇敵忾’呀。王姨娘彎着眉眼,心安理得地偷樂着。
“表妹表妹,坐下歇歇吧!吃口冰過的水鵝梨,是你最喜歡的。”這頑猴再不收着點,他就要去找府醫來了!紀深雲用袖子擦了把汗,暗怨王氏只管看戲,全然不顧他的死活。
崔時清斜眼瞥着許姨娘蒼白的唇色,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袂,看向紀深雲。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這才哪到哪兒呀?” 她還沒發力呢!
許姨娘唇瓣顫了顫,摟着紀澄雨。要不是身子有些打晃,腿腳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她立刻就要甩袖走人。
“姑奶奶,求您嘞!”紀深雲看了眼許姨娘,又看着跟前的混世魔王,實在後悔為了塊奇石,攬下這樁苦差。
“好吧,那就坐着。”崔時清在紀深雲的服侍下,坐了下來,掃了一眼矮幾上的紙牌,勾唇問,“葉子戲呀?你們想怎麽玩?”
崔時清教訓‘未來婆婆’,紀舒明不好摻和,已是閑了半晌,這會兒自然耐不住,指了指她身後的那一箱注碼,準備全贏過來解解氣。
“老規矩,注碼輸光的就把身上的配飾都摘下,分與其他家。”
破財又丢面,正适合他們這群對頭。
崔時清托着腮,觑着紀舒明一身輕簡,嘲諷道:“怪不得二表兄這副裝扮,原來是怕輸啊。”
紀舒明深吸了幾口氣,不想入賭局前壞了心性,影響財運。突然靈光一現,湊上前問:“送去的山雞,你可還喜歡?”
侍立在身後的桑麻,頓時暗呼不妙。
崔時清掃了一眼賤兮兮的嘴臉,心頭一緊,直覺自己定是被暗害了,面上卻故作泰然。雲淡風輕地吃了幾口水鵝梨,才擡着下颌,迎上飽含期待的長吊眼,傲慢地點評。
“病病殃殃的沒幾兩肉,喂魚都不夠,我還以為會收到山大王呢。也罷,山雞也占了一個字,我不該為難二表兄。”
紀舒明重重呼着氣,心肝疼得罵了一聲,“……吃還堵不住你這張破嘴了!”
老虎是他不想送嗎?!知道為難人還講!
崔時清斜睨了他一眼,點了點矮幾上的葉子牌,“幾人上桌?”
紀深雲連忙答:“四人,還有我姨娘和五妹。”
崔時清撫了撫腕上的金蓮手串,看着紀澄雨不自覺跟随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是吳氏的陪嫁,還得過高僧開光,紀澄雨眼熱了許久,卻沒想到落入了崔時清的手中。想着這場賭局,她心跳加速,眼神中的熱切幾乎要化成實質,把金蓮手串視為了己物。
崔時清看着紀澄雨的神情,笑着喚來了桑麻。
“把錢箱子送回丹青院,再讓人把我的三表兄請來,哦,記得讓他多帶些注碼。”
在場之人都瞪大了眼睛,許姨娘和紀澄雨的面色尤其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