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進城
進城
車內有冰盆涼果、婢女服侍,但酷暑天任何的等待,都會令人感到悶倦與不耐。
崔時清掀開竹簾,護衛葉霖立刻驅馬上前。
“何人在前,怎都不動了?”
“回縣主,是禮部尚書王家的馬車壞了,正在修理。”
“真是晦氣。”崔時清眉眼沉了下來,罵了一聲。
王家和她八字相沖。
第二世,王家的女兒王思玉把她推入水池,使她血盡而亡;第七世,王家的兒子王重羅主張嚴懲她,連赴死的體面也不給,判了她五馬分屍。
更別提其他,每回遇見都要吵架拌嘴,沒有過好心情。
崔時清與桑麻抱怨,“碰上這家子都沒好事!”
葉霖微微低頭,唯恐被遷怒。
崔家表姑娘向來是不管對錯,喜怒全憑本心。氣性不順的時候,看誰都不順眼,打罵懲罰更不會有所顧忌,國公府內外院的人可都不敢輕易招惹這位煞星。
桑麻奉上桑菊涼水,見崔時清用了一口,才輕聲道。
“王家堵着道不動,又豈止是惹了我們的不便。”
京郊不僅有獵場,還有不少皇親貴胄的別苑莊子,供權貴夏日避暑玩樂。但讓他們整夏都窩在荒野之地是不可能的,故而直通內城的官道上,總不乏往來的車馬長隊。
王家不顧後車通行,真要招來硬茬,也不打罵,直接上表彈劾禮部尚書家眷無狀,才是真動到他們根骨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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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省得見到他們家的人,敗壞了興致。”崔時清多看了一眼桑麻,就靠在憑幾上閉目小憩,心中暗道。
阿姆‘養病’之後,倒是一夜之間變得周全,還知道怎麽勸人了。想來這些年也是不易,既不能讓人失望,又不能讓人忌憚,真真勞心費神。
桑麻不知崔時清的想法,默默舉起團扇為她送風,擡眼之際對上葉霖的眼睛,輕輕蹙着眉,眼神詢問何事。
看着沉默寡言的小婢女以一盞涼水和三兩句話,輕松搞定了‘煞星’,葉霖驚訝之餘,便是欽佩,忍不住觀察起這位名叫‘桑麻’的女娘子。
正在琢磨着清緩的嗓音裏,有什麽可以值得借鑒的,卻被抓了包。
葉霖不自在地抱拳致歉,得來一個溫和的淡笑,他頓了下,便拉着缰繩後退幾步,目不斜移地直視前方。
後面兩匹快馬疾馳,往王家車馬處而去。不多時,前車便重新動了起來。
從王家車馬旁駛過,桑麻及時放下竹簾,阻隔了外面的兩道目光。
*
青雲閣是京都有名的制衣店。
崔時清到的時候,她的兩位友人已經付了賬,在雅間歇了許久。
“你也太慢了!”
吏部尚書的孫女蔡夢期歪在憑幾上,累得不愛動彈,也不忘轉着眼睛嗔視來人。
崔時清用着香飲子,緩了口氣,眼神幽幽地說:“還不是王家的人,把官道都堵了!”
“時娘碰上王思玉了?”崔琳琅坐在繡墩上,以一方素色羅帕掩唇,含情的眉眼滿是驚訝。
“沒有,我都沒下車,懶得搭理他們家。”
崔時清擡着下巴,勾着唇淡笑,桃花眼裏是目空萬物的傲慢。
蔡夢期坐了起來,托着腮細細瞅她片刻,愕然道:“紀家莊子裏有什麽好東西,讓你吃的,長了心眼?”
崔時清指尖沾了瓷盞裏的香飲子,朝她灑去,“……還是先操心你的破嘴吧!”
蔡夢期哎呀一聲閃躲,氣惱地罵:“多髒呀。”
“髒就對了。”崔時清笑笑,又抖了她一臉。
崔琳琅等她們鬧夠了,命人端走了杯盞,從婢子手裏拿來濕帕子給崔時清擦了擦手,贊許道。
“時娘做的不錯,與那讨人煩的拉扯,才是辱沒了自己。”
崔時清伏趴在她的肩臂上,朝着蔡夢期挑釁地昂了昂頭,“這才是明白人。”
蔡夢期不依,“琳琳,你看她尾巴都翹起來了,驕兵必敗說的就是此人。”
崔時清咬着牙,抱怨道:“你就不能盼點我的好?”
蔡夢期冷笑一聲,隔空從上到下點了點她,反問:“哪裏有好的?”
崔時清不服氣,轉頭跟崔琳琅告狀,“她這是找茬!氣我給她的繼祖母送禮呢。”
蔡夢期把手邊的扇子擲到她的腳邊,頗為氣憤,“你也知道自己可氣了?!居然給那老婦送禮,我的面子不要了!”
崔時清往崔琳琅身後藏了藏,确認安全後才探出半顆腦袋。
“楊氏是八擡大轎進的尚書府,送禮怎麽了,說得像沒人送過一樣。”
蔡夢期指着她的鼻子罵:“我管不着別人,反正你們就是不準!”
崔時清讪讪然地靠在崔琳琅的肩上,小聲辯解,“我在江南做生意,用得上她阿兄。”
崔琳琅接話勸和道:“時娘與她是生意上的往來,并無私交。若是日後你和楊氏有龃龉,時娘定會幫你。”
崔時清立刻說:“這是自然!我給楊氏送禮是因有利可圖,若她對你不好,我肯定是要替你出氣的。”
蔡夢期不應。
楊氏入府至今,倒也沒有作過妖。只是她幼時便與祖母相親,祖母突然離世,她很久都沒緩過傷心勁。沒想到祖父卻老樹開花,迎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繼室。蔡夢期改變不了,只好一直冷着楊氏,唯恐生出了感情,背叛祖母。
崔時清見她還是挂不下臉,便拉着崔琳琅上前,與她挨擠在一處。
“那些東西都是管事準備的,不值幾個錢。今兒我可是帶了不少銀子,你看得上的,我都給你買。”
蔡夢期握着小拳頭,捶了她幾下,才道:“青雲閣的賬都付了,還用你做什麽。”
崔時清挨了打,眉眼也輕松了起來,扭頭看向桑麻。
“去把付的銀錢換回來,還有,娘子們試過的衣裳飾物都買下,讓掌櫃差人送到府上。”
桑麻屈膝領命,帶着蔡夢期和崔琳琅的女使出了雅間去辦。
崔琳琅笑盈盈道:“這得花費多少?我倒是沾了光。”
她們雖有私庫,但與崔時清不同,并沒有經營進項,靠着月錢花銷,比不得她的闊綽。
崔時清昂首道:“些許銀錢,能得來美人一笑,才是值得。”
蔡夢期斜睨着她,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還以為你掉進錢眼裏了。”
崔時清心念微動,面不改色地說:“這不,也要攢攢嫁妝了。”
蔡夢期和崔琳琅都呆了呆,再顧不上別的,紛紛湊近了些,打量她。
風水輪轉起來,到了她這兒,崔時清也就順勢擺足了姿态,把玩着手串,似笑非笑地看着挨擠在一塊兒的倆人。
崔琳琅忍不住先問:“定的是蘇家郎君?”
蔡夢期有些納悶,“他的孝期不是明年才到嗎?這會兒人還在鄉下老宅呢。”
崔琳琅唔了一聲,又問:“那是誰家的?”
蔡夢期雙眸一亮,興奮地擠眉弄眼,“難不成是皇子?”
“不是不是都不是,瞎猜什麽。”崔時清斜眼瞥了她們一下。
崔琳琅颔首,直言道:“崔氏不會把時娘嫁入天家的。”
崔琳琅是崔氏旁支,雖說已出了五服,與崔氏主家并無往來,但她深知世家骨子裏的清高。
天子輪流做,不論天下姓甚名誰,都不會影響世家的地位,崔氏只要冷眼旁觀即可,做多了反而不美。
蔡夢期抱着腦袋,有些癫狂地瞪着崔時清,“那是誰呀!誰!”
崔琳琅也眼巴巴地看着她,實在沒了頭緒。
崔時清微揚着眉眼,有些得意。
她就知道,誰也猜不到狗東西的身上。
在倆人崩潰之前,她才慢吞吞地從袖袋裏取出一枚玉佩,提着給她們看。
“青玉司南佩。”崔琳琅神情呆滞,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物件。
蔡夢期瞪圓眼睛,驚聲道:“這不是紀家三郎,你對頭的東西嗎?!”
指尖随意勾纏着玉佩上的福繩,崔時清坦然道:“是,就是他。”
蔡夢期懵懵然地轉頭,扯了扯崔琳琅的衣袖,問:“我是不是在做夢?”
崔琳琅戳了一下司南佩,青雲溫潤的觸感使她渾身一顫,吶吶道:“沒、沒有吧,我們也不至于同時做了這個惡夢。”
蔡夢期尖叫了一聲,撅着屁股撲向崔時清,蛄蛹着身子扭來扭去。
“真的假的?你不要騙我啊!”
“差不多吧。”崔時清躲不開,只能生無可戀地躺在榻上,任其蹂躏。
她原想着告訴她們也罷,免得過些日子從別人口中聽來,又與她鬧脾氣。沒曾想,主動告訴了,也要被這麽鬧一通。
崔時清懊悔難當。
“差不多是何意?”崔琳琅抻着脖子問。
崔時清推了推身上沉甸甸的肉墩,沒好氣道:“我家中還沒來人,若是對他不滿,定然是要作罷的。”
她們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不對呀!”蔡夢期猛然回過神來,用力壓制着她,逼問道,“你們不是對頭嗎?你最讨厭紀家三郎的呀!你把人家怎麽了?怎麽就要結親了?”
“……你還會不會說話了?我能、怎麽他了!”崔時清斂着眉,嘴硬不認。
“那是為什麽呢?”崔琳琅也是想不明白。
崔時清露出厭煩至極的表情,嘆氣道:“還能為什麽?他欽慕我呗,死纏爛打非要成婚,我實在沒辦法,只好應了。”
蔡夢期和崔琳琅四目相對,沉默了須臾,轉而看向她,異口同聲道。
“說的什麽鬼話?誰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