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又起
又起
“跟着我藏好了!”
崔時清神色凜然,左手抓着狐朋、右手拽着狗友,蜷縮成團,直往紀危舟的懷裏躲。
“……”
紀危舟低頭,看着挨挨擠擠往他身前蹭的三顆腦袋。
行事果然周全了不少,這一人受傷的局面也很清晰。紀危舟一面贊許着崔時清的成長,一面又忍不住被氣笑了。
“殺手離此處尚遠,不如抄小路離開?” 他敲了敲小女娘的腦殼,故意問道。
狐朋狗友點頭如搗蒜。走吧走吧,公主府太吓人了!
在清脆的敲擊聲中,崔時清昂起頭來,望着紀危舟,但也沒有與擋箭盾計較他的無禮,胸有成竹地說道。
“比起在外亂走,藏在涼閣裏還算安全。”
殺手要襲擊的是六皇子趙晟真,并沒有來過涼閣。但是,這個詩會被她攪得亂糟糟的,最穩妥的法子,還是藏在涼閣,把天道之子拿來抵擋刀劍,方可萬無一失!
呵呵!
這些殺手還能砍了紀危舟?若能得手,她心甘情願認他們當祖宗!
狐朋狗友驚恐得渾身發抖,腦袋往紀危舟胸前鑽,身子朝崔時清身側撅。京都惡霸的運道都差得很,見了光,難免要招來橫禍,絕不可大意啊!
紀危舟嘆了口氣。
他很樂意護着崔時清,但她拖家帶口,把自己當作肉盾,就有些為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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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崔時清的後腦,動了下,企圖把多餘的兩顆腦袋甩開。可是,三顆圓圓的腦袋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黏黏糊糊,拆也拆不散,看着他心火亂竄,煩得不行。
“時娘,離我近些。”
李昶也顧不得害怕,抻着脖子質問:“你要打什麽壞主意!”
紀危舟微微一笑,“你沒發現自己的頭太大了,把你姑奶奶擠得無處藏身?”
“……”
沒人說過他頭大啊!這狗東西定是故意找茬!李昶悻悻然腹诽一通,還是往旁邊挪了挪,把臉蛋埋進紀危舟的臂彎間,躲好。
崔時清探頭露出一雙眼,看到崔緋提刀阻攔殺手,面上正要浮起微笑。電光石火間,一道紅色的嬌軀閃身擋在了趙晟真的面前,紅衣看不出血跡,但長刀的鋒刃已染了紅。
嘶!
崔時清倒抽一口涼氣。
“怎麽了?”蔡夢期慌張。
“姑奶奶?!”李昶心驚。
目睹許憫兒以身護着趙晟真,一躍成為嫡皇子的救命恩人,崔時清的心情很複雜。總有一種被人反咬一口的錯覺,看着近在咫尺、同樣驚愕的崔緋,失望至極。
紀危舟看不到身後,便垂眸瞅她,以眼神詢問。
崔時清對上一雙沉靜如常的黑眸,默了須臾,有些寬慰。
也罷,至少她壞了紀危舟的機緣。從此,沒了皇後的提攜,天道之子的青雲路怕是要坎坷了!
拍了拍紀危舟的肩膀,崔時清很同情他。
安慰過懵懂不知自己失去了什麽的天道之子,笑了笑,推開了他,說道:“殺手撤退了。”
公主府的護衛來時,殺手見情況不對,便很識時務地通過來時的竹林,消逝無蹤。
遍地牡丹,被碾碎成泥,場子混亂,但真正受到傷害的卻只有一襲紅衣、面色慘白的許憫兒。
壽安長公主沉着臉,對府中侍衛一通訓斥。侍衛頭領冷汗岑岑,再三保證不會再有失誤,便領着手下分散各處,排查刺客與老婦的線索。
長公主坐鎮園子,崔時清亦不好再躲在涼閣內,攙扶着腿腳綿軟的蔡夢期往外走,紀危舟和李昶緊跟其後。
“六郎可有受傷?”
嫡皇子身份不同,要是真的在此出了問題,公主府和許家都擔待不起。
長公主也顧不上吓得魂不守舍的親生兒子,拉起趙晟真的手,上下打量,後怕得不行。
趙晟真看着還躺在地上、面無血色的許憫兒,“姑母,我無礙的,只是許娘子為了護我,卻身受重傷。”
長公主這才注意到血水浸透紅衣的魁首娘子,身邊的老嬷嬷連忙招呼府醫上前。
“六郎不必擔心,姑母會命人照顧好她的。”長公主道。
“勞煩姑母費心。”趙晟真沒有反對,恭敬地扶着長輩。
長公主欣慰地笑了笑,看向角落中神情恍惚的兒子,笑容微僵,又很快維持住她的體面,關切地安撫趙明來和公主們。
“姑母不中用了,連區區詩會都主持不了,讓你們受了驚吓。”
趙明來看出刺客的目标是嫡子,便穩了心神,悄悄避開趙晟真,看了會兒好戲。但衆目睽睽之下,他還是裝作氣虛慌亂的模樣。
“賊人狡猾,哪是姑母可以料想到的?”
兩位公主卻不同,歪在宮女的身邊,站也站不穩。正怨着長公主治家不嚴,也顧不得周全她的顏面,扒拉着宮女的手,一心想着盡快離開,回到宮裏。
“今日是我之錯,還請諸位見諒。”
長公主的聲音透着滄桑,但仍強撐着心底的氣勁,目光矍铄地掃視着周圍的人。是安撫、亦是施壓。
主事的都留下長公主的茶室中,在場皆為小輩,自然不敢拂逆。紛紛垂首行禮,聲聲言道不敢。
崔時清觀察着氣若游絲的許憫兒,正覺無趣、收回目光之際,病病殃殃的女子卻忽然擡眸看她,眼底閃過一個嘲弄的冷光。
這是在挑釁?還是宣戰?
崔時清還沒想明白,許憫兒複又垂眸,柔弱地倚靠在侍女身上。
她看向地上,一卷被人遺忘的血書,冷嗤了一聲,正要阻止彎腰照顧許憫兒、卻意外碰到證物的手。
李昶突然向前一撲,發髻上松垮垮的玉簪終于失去支撐,跟着主人一同跌倒在地,碎不成形。
“哎呀,好疼!”李昶趴在地上,泣聲不止,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還壓着一只手。
長公主眼皮跳了跳,目光狠戾地盯着他。
直到李昶昂起頭來,露出布滿淚痕的臉蛋,她才認出這個披頭散發的兒郎是禦史大夫之子。
“……”
長公主看着被吓破了膽的李昶,又看了眼同樣面如菜色的兒子,心情很複雜。
“李家郎君受了驚吓,還不把他扶起來。”
李昶在地上蛄蛹着身子,不忘哭哭啼啼地辯解,“我沒有害怕,我是被人絆倒的!”
長公主揉了揉發疼的腦袋,敷衍地說:“好好好,李家郎君還是快起來吧!”
“撲哧。”
“他說他是被人絆倒的。”
“鬼話啊,誰會信呢?”
在遇到刺殺之後,周圍第一次發出了輕快的竊笑聲。
“……是何人,要害我。”李昶哭得更慘了。
崔時清有些不忍。
而始作俑者,依舊從容自如地站在她的身邊,甚至伴着李昶的哭聲,落井下石道:“讓他哭上一場也好,省得驚魂不定,夜裏難眠。”
崔時清看着血書還好端端留在原處,也有閑心,便問:“你還關心起李昶了?”
“你在意的,我都關心。”紀危舟的嗓音很低,和緩地在耳邊響起。
但世間之大,關心的方式也多有不同,不必拘泥于小節。他暗自補充。
今日大事已了,崔時清的心情還算不錯,看着眼前這張清俊的面孔,也順眼了幾分。斜睨着他,沒有刻意挑刺。
紀危舟眼中含笑,坦然地任其觀賞。
蔡夢期:“……”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功夫談情說愛!
她捂着耳朵,卻蓋不住李昶的鬼哭狼嚎,氣急敗壞下,挽起袖子就把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子生生提溜了起來。
蔡夢期怒道:“閉嘴!”
李昶閉嘴。
場子瞬間安靜。
壽安長公主淤堵在心口的悶氣,都舒暢了不少。
看過熱鬧、急着想歸家的衆人,也給了蔡家惡女一個欽佩又贊許的眼神。
——不愧是京都惡霸之一,有魄力啊。
崔時清掃了眼伏趴在粗使嬷嬷身上,失血過多、已沒了動靜的許憫兒,又想起那個令人不悅的目光,總覺得許憫兒還留了後手。
會是什麽?
崔時清四處看了一圈,那股不踏實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不行,得走!這鬼地方,不能呆了!
“軟軟,我們回去吧。”
紀危舟也察覺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低下頭,小聲說道。
崔時清皺着鼻子,拉着蔡夢期與李昶,默默退至人群之後,只等着壽安長公主發話,立即離開。
“六郎,今日暫且到此,我命人送你們回宮。”長公主神色倦怠。
趙晟真的餘光落在地上那張無人問津的血書上,頓了一下,收回視線。
“姑母府中遭了賊子,還須費心歸整,不必再為我們憂心。”
“也好。”長公主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又望向圍繞在身邊的一衆親貴子弟,溫聲道,“你們也累了,都回吧。”
衆人行禮告退,三三兩兩散開。
長公主扶起還縮在桌下的兒子,恨得不行,但看着許展渾身的狼狽,不免還是憐惜。
“這亂糟糟的一天總算要結束了。”蔡夢期小聲抱怨。
李昶擦了擦眼淚,也有了些堅強,撫了撫鬓角上的碎發,問:“可要去拂仙樓?”
蔡夢期不客氣道:“你照照鏡子,再問。”
“……煩人!”李昶咬着唇。
他們邊吵邊走,争得臉紅脖子粗,一時皆忘了要等身後的摯友。
崔時清想走,心中卻還有遲疑。
“無妨。”紀危舟掃了一眼血書,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撫。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崔時清的心,落到了實處。指尖不自覺地給了回應,跟随紀危舟離開。
刀光劍影驟然又起,這一次,哭聲慘厲,連成一片。
“不要。”
崔時清怔怔然地望着前方,渾身的血液都化作寒冰,在徹骨的冰冷中,甩開了紀危舟,奔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