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癡狂
癡狂
“崔時清?”
清冷的聲音裏透着些許困惑,後頸被修長的手指掐住,迫使她仰起頭顱,下一瞬,黑冷的眸子便望進她的眼中。
桃花眼還懵懵的,順着望向映入面前的五官,無悲無喜的眉眼像一尊奉在佛龛裏的神像,超然得沒有一絲人味。
“你怎麽變醜了?”
近來見慣了紀危舟嬉皮笑臉、養雞喂魚的随性,再看他仙飄飄的,又在‘吸風飲露’、沒個人樣。
崔時清有點郁悶。
好不容易把天道之子拉扯成凡夫,誰允許他背着我修仙了?!
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一夜不眠不休,這時才有了酸脹。水氣不自覺地湧出,潤澤幹澀的眸子,他很慢地眨了幾下,舒緩着一波又一波、自身體各處而生的倦怠。
“……你醒了?”
紀危舟不想承認變醜,也不好質疑死裏逃生之人的眼神,只好幹巴巴地,問了一句廢話。
“啊,我……”
崔時清轉動着瞳眸。這是國公府。
低下頭,松散的亵衣間,包紮的布條還滲出了血。哦、中箭了。
“是誰?!是誰幹的!我要殺了他!”崔時清當即暴起,掙紮着綿軟的四肢,滿心複仇。
“別動,小心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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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危舟溫聲勸着,卻敵不過氣頭上的女娘子。見她疼得皺起了小臉,眼中還是不甘,只好抱着她下了床。
崔時清也不計較走路的是誰,看着自己可算是行動了起來,便心安理得地蜷成團,窩紀危舟的懷裏,在他衣袍上蹭了把額間的冷汗,有氣無力地指揮道。
“把牆上的鞭子也帶上,我非得找出這些狗賊,抽爛他們的皮子才行!”
紀危舟抱着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見她說完狠話卸了力,可算安分了點,才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殺手已轉入刑部大牢,此時必然在嚴刑拷問,你去了,也找不到好皮子的。”
“被抓了?是誰?”崔時清有些驚訝。
“是刺殺六皇子的那些人,他們一直藏在暗處,并未離開。”
崔時清皺起眉。
之前幾世,殺手襲擊六皇子不成,便都撤離,可沒有落網的,更沒有發動第二次攻擊。
這一次,是因為存了太多變數嗎?
變數。
許憫兒不止自己來了,還帶來死士,屠殺權貴,以此來擴大許展案的影響?是因為……
傷口突然抽痛,崔時清也沒心思去猜想其他,挂在紀危舟的身上,歇了好一會兒,才恨恨道。
“他們不去砍了六皇子,來殺我做什麽?”
她很确信,兩支長箭都是沖她而來的。
紀危舟眸子發冷,慢聲道:“也許,是認錯人了?”
“認錯誰了?我長得像趙晟真啊?”
崔時清忍着痛,昂起頭,把漂亮的臉蛋端給他看。
紀危舟認真瞅着她。
面色蒼白、唇瓣沒有一絲血氣,脆弱得像是白瓷娃娃,唯有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倔強,好似冷夜裏頑強的燭火,堅定又固執地燃燒。
點了點她的鼻尖,他一本正經地猜測,“興許是覺得軟軟貴氣不凡,比之六皇子還要重要。”
這厮油嘴滑舌。
崔時清想笑,唇角剛上揚,突然記起第六世,花了五百兩雇人暗殺紀危舟,反被殺手當作目标活埋,頓時咬牙切齒問。
“如果有人把我認作你了呢?”
這是要清算他?
紀危舟連忙斂氣屏息,故作認真地思考了片刻,說道:“或許這就是坊間常道的夫妻相?軟軟,我們生來就要在一起啊。”
“胡說八道!分明是他眼瞎!”說她長得像紀危舟,跟罵她有什麽不同?崔時清可不服氣。
紀危舟應和道:“軟軟說的對,他眼瞎。”
“哼!”崔時清還是不高興。
紀危舟繼續順着毛,替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哄道:“軟軟比我好看多了。”
崔時清眉眼微彎,面頰貼在微涼的頸窩間,哼唧了兩聲,贊許他的識相。
抱着崔時清,紀危舟一邊輕拍着她的脊背,一邊緩慢走動。在她的耳畔低語着,聲音輕緩、染着笑,像是她幼時、輕哼在耳邊哄她安睡的歌兒,不成調子卻又好聽得很。
崔時清耷拉着沉重的眼皮。
紀危舟抱着不再冰涼的身體,掌下溫軟的觸感讓他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他低下頭,凝視着緊閉的眼睛、微顫的長睫還透着幾分不安。
“累了便睡下,我都在的。”
“嗯、要阿姆,不走了……”
在一下下、有節奏的晃動中,崔時清嘟囔着,睡了過去。
呼吸聲漸漸綿長,紀危舟直勾勾地望着她,冷嗤了一下。
扶着她的後腦勺,在她的面頰上洩憤地咬了一口,又忍不住低頭撬開她的唇齒,癡纏着夢中的人,直到她慘白的唇瓣洇了鮮紅,染上他的氣息。
“還要何人了?”紀危舟笑着質問。
崔時清睡得很沉,沒有回答。
伴着她起伏的心跳,紀危舟卸去了渾身的冷硬,靠在她的肩頭,輕輕阖上了眼睛,把自己也交與她,随着她輕緩的呼吸而跳動着心髒。
過了片刻,把崔時清放在榻上,掩好錦衾,紀危舟不舍地勾了勾她的指尖,才走出屋子,打開了門。
他一出來,守在門外、把崔時清的屋子圍得密不透風的護衛立刻退下。
掃了一眼門外烏壓壓的人,開口道:“請吳老入內,再為時娘把脈。”
府醫吳言在外面等了一晚上,只能面容苦澀地應了聲,與女醫一同入內。
他又看了眼跪在前排的柳氏,黑眸沉了沉,對着桑麻說道:“把衣物熱水送入裏屋,再讓廚房把粥食溫着。”
桑麻聽出了言外之意,倏然擡頭,觸及那雙黑沉的眸子,心也跟着落了地。一骨碌爬起來,左右躊躇了一下,拉起玄魚,“快,去廚房,備下主子要用的粥食,小心看着火,不要離開。”
“……主子?她?”玄魚不知所措地拉扯着衣裙,還沒反應過來。
桑麻沒了往日的沉穩,推搡着玄魚,揚聲笑道:“主子好了!快去呀!”
柳氏原本怨恨的眼睛也轉為祈求,瞅着紀危舟,期望得到更多。
“三公子,縣主她,她……”
紀危舟的聲音是不受控制的薄涼,“久病之人,怎會在此?”
柳氏聽說公主府之事,便違背命令,私自從莊子回來。
她感到羞愧,卻不後悔,含淚道:“奴家有罪,願受責罰,還請三公子讓我再看一眼縣主吧。”
紀危舟冷漠地看着她,“你以為時娘願意見到你?”
柳氏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眼中全是哀求。
紀危舟想起崔時清在睡夢中還惦記柳氏,心中煩躁,卻還是強忍着斂起渾身的冷意,聲線平平地說:“時娘身邊正是離不得人的時候,你且留下,守好院子,讓她寬心。”
柳氏難以置信地瞅着紀危舟。
之前,她輕視此人,認為小主子自有良配,與他絕不可成。
昨夜,她憎恨此人,小主子性命垂危,身邊該是至親。
剛才,她感激此人,興許就是他的堅持,才留下了小主子。
現在,她敬重此人,他願意為了小主子,容下她的存在。
“是,奴家會守好院子的。”柳氏伏身叩拜,泣不成聲。
紀危舟面無表情地敲打道:“時娘重用,你也不該忘了謹言慎行的道理。”
柳氏拭去面上的淚,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三公子的教誨,奴家必不敢忘。”
紀危舟心中不豫,卻還是撇開眼,揮了揮手,“進去吧,看一下屋子裏還缺什麽。時娘剛入睡,不可擾了她。”
柳氏喜不自勝,重重磕了一個頭。
而得到消息的吳氏正氣憤趕來,見到紀危舟就掄起拐杖,往他身上打。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你怎敢攔着我們見軟軟最後一面啊!”吳氏叫罵間,不由哽咽。
紀危舟皺起眉。
“軟軟很好,還請祖母慎言。”這一個個的,就沒讓他順心的話嗎?
“……你瘋魔了?”吳氏驚愕地觑着他。
昨夜就瘋得不行,怎過了一天,還病得更重了?
從公主府回來,數名醫者、連同宮中請來的老太醫都來看過,一致得出‘心脈寸斷、回天乏術’的診斷。
吳氏趕來,卻被紀危舟的手下攔住,誰也不讓靠近。她沒想過紀危舟如此情深,若早些知道,定然不會同意他們的親事。
過剛易折、情深不壽,世間之事皆如此。
對于權貴世家而言,最好的婚姻應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多情不必滿盈、方不至于萬劫不複,傷及尊榮與門楣,落得半生凄慘。
惦記着見外孫女的最後一面,吳氏狠下心,正要招來府中護衛驅離豎子,守在大門外的随從江南卻遞出了一枚玉佩。
這是先太子的舊物,一直沒有離過紀危舟的身,而今卻随意予人,足見他的堅持。
紀光沉默之後,選擇退讓。
……
“三郎,你該知道。”
紀光扶着吳氏,眉頭緊鎖地看着眼前的養子,不知如何勸慰。府醫匆匆從裏屋走出,上前報喜。
“老祖宗、國公爺,縣主脈象平穩,已然無礙。”
“當真?!我的乖兒欸!”
吳氏渾身顫抖,眼眶裏的淚就滾了下來,再顧不得與紀危舟算賬。
紀光路過紀危舟的身邊,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沒有昨日的頹喪和瘋狂,輕嘆了一聲,攙扶着吳氏往裏走。
不多時,親眼見到崔時清的睡顏,他們才真正相信。
她,活了下來。
面對紀危舟的癡狂,也不再阻攔,無可阻攔。唯盼着經歷過生死的兒女,情比金堅、永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