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抱錯
抱錯
自從那日從吳氏院中離開,崔時清再沒有見過父母和幼弟。
不論他們是因為什麽,沒有來她面前表現父母之愛,崔時清都樂見其成,只求盡可能減少與他們往來相處的次數。
這樣對誰都好,崔時清如此想。
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靜,唯一不同的是,紀危舟變得忙碌了。
她暗自揣測,唯恐這厮背着自己偷偷上進,特意派人探聽。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打拳。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烹茶。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打拳。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烹茶。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打拳。
三公子與她父親在烹茶。
……
打拳烹茶的次數之多,一日三次、沒有間斷,讓她好奇得抓心撓肝。
除了喝茶打拳,就沒有別的樂子了?
沒有多久,也不必小厮探聽,崔時清自己都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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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和侯爺成了萬年交,日日出雙入對,一刻都離不開彼此了。
“……”
享受了幾天逍遙自在、無人吵擾的日子,崔時清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樣過得沒滋沒味的,還有紀危舟。
哄着小女娘陪他胡鬧了一通,孤零零回到院子的那一夜,未來老丈人崔其沂正蹲在牆角等他。
還沒想出如何抵擋他們吵擾自己的小女娘,他先是身體遭受重創,随後就被未來老丈人系在革帶上,走哪兒帶哪兒,美其名曰與他一見如故,實則是為了監視,不許他再偷摸地賴在小女娘的院中。
變相達成目标的紀危舟,感到很痛苦。
是真的痛,頭痛、心痛、渾身都痛。
雞還未鳴,崔其沂便準時出現在自己院中,帶他早起操練武藝、強身健體。
未來老丈人的心是好的,但總能忘記,前一夜還與他秉燭夜談、灌了他幾壇酒。
如此日複一日,紀危舟酒量大漲、武藝精益,但想人想得緊,無計可施之際,崔時清的院子來了兩位客人。
*
正在酸溜溜地烹煮養生茶的崔時清,收到了紀秦婉拜訪的通傳,興沖沖地下榻迎人。
瞧瞧,她也可以很忙的!
“知知也來了?”
崔時清笑盈盈地望着紀秦婉,餘光瞥見她身後那張青澀的面孔,剛要招呼張知茵來身邊,小女娘就牽着一個小團子走了過來。
猛然看到崔豐年,她一時有些怔然。
紀秦婉連忙笑着解釋,“方才看到豐年蜷在路邊拔草,身邊也沒個人看着,我就帶着過來了。”
崔豐年昂起髒兮兮的小臉,瞄着還沒收起笑臉的崔時清,眼睛緊張得眨個不停,沒有忘記阿姐不喜歡他。
但阿姐喜歡知知姐姐,是不是也可以喜歡他?
崔豐年的心中重燃希望,圓鼓鼓的眼睛也随之亮了起來。
怎麽髒兮兮的,還真是南陵城裏長大的小兒。
崔時清微微蹙眉,以挑剔的目光睨着他。
姐弟二人大眼瞪小眼,無聲地對峙片刻。
清澈透亮的眸子,帶着滿滿期待地瞅着她,崔時清輕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麽,讓他們坐下。
桑麻取來熱水帕子。
崔時清不時掃一眼乖乖擡頭,讓桑麻擦拭面上灰土的小兒,見他面皮總算是幹淨了,又忍不住嫌棄起他的衣裳。
最後桑麻卸下了崔豐年的外衣,套着她沒穿過的短衫,崔時清才勉強滿意了點,讓玄魚把香飲和團果子端來,不許他吵鬧。
在阿姐的威壓下,崔豐年可不敢亂來,抓着一塊蜜糕吃着。
崔時清看他裝乖的模樣,輕哂了一下,轉而與張知茵說話。
“那日驚險,知知可害怕?”
張知茵攥着小拳頭,搖了搖頭,“不怕。”
“小姑很勇敢。”
紀秦婉拉着張知茵的手,也忘不了當日所見。
她在閨閣中就自诩膽色過人,嫁與武将,知道夫君是要與刀劍相伴,更是把臨危不亂時時記在心中。
然而她畢竟是京都城中嬌養出來的女兒,看到殺手,還是不免慌了神。而一向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小姑,在危難時卻挺身而出,護着自己逃生。
原先她對張知茵更多的是愛屋及烏、與對弱者的憐憫之心,經此一事,看着與夫君如出一轍的眉眼,紀秦婉由衷生出了信賴與敬意。
張知茵敏銳地察覺到長嫂的改變,心底的不安在日益增長的信任中此消彼長,也不再惶惶不可終日地擔憂着自己的多餘。
崔時清聽了紀秦婉講述公主府的遭遇,看着被誇得面頰紅粉、羞得縮成一團的張知茵,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知知好厲害,都會保護人了。”
張知茵眼睛亮亮的,顯得很高興。
崔時清收回的手,在半空碰到了同樣毛茸茸的小腦袋,她瞅着把腦袋往她掌心蹭的崔豐年,神色微怔。
“阿姐,我也能保護人了。”
崔豐年的嘴角還挂着蜜糕的碎屑,說話間飄飄揚揚往下掉,落在短衫拱起的小山坳裏,堆了不少。
“你能保護誰?”
指尖動了動,崔時清把他的腦袋推了回去。
“豐年可以保護阿姐!”
溫熱的小腦袋沒有一點自覺,像是找到了什麽樂子,和崔時清你來我往、推力纏鬥。
“不許動。”崔時清沒有一絲感動,咬牙切齒地輕斥了一聲。
“嗯?阿姐,我還要玩呀。”
崔豐年樂呵着,蛄蛹起小身板,往崔時清面前湊。
“誰會這麽玩?”
眼睜睜看着崔豐年把糕餅渣滓往自己身上蹭,崔時清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提着他的腦袋,揍一頓。
“阿兄呀,阿兄最喜歡和我玩這個啦!” 崔豐年天真無邪地瞅着她。
提及兄長崔長殷,崔時清更想不通了。
她和兄長生得聰敏又漂亮,怎會有這麽一個傻裏傻氣的弟弟?莫不是抱錯了?
困惑是困惑,但想起好久不見的兄長,她還是有些悵然,便開口問道:“阿兄怎麽沒來?”
崔豐年扒拉着阿姐的手臂,仰頭答道:“阿兄來了!”
崔時清覺得手裏怪沉的,還肉乎乎的,順勢掐了一把,卻被纖弱的身子骨吓了一跳,連忙卸了手勁,虛虛地托付着他。
“人呢?怎麽沒看到他?”
十年間,崔長殷不時會來看崔時清,他也是崔時清對西北南陵城、唯一的念想。
崔豐年又向前試探了一下,沒有被拒絕,便撅起小屁股,得寸進尺地滾進阿姐的懷裏。
“阿兄路上碰到友人啦,背着阿爹阿娘說了好多話,就跟人走了。”
崔豐年的身子像是新出鍋的白雪糕,黏糊糊又熱騰騰的,讓崔時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她很想把人推開,又唯恐稍微用力些,會把小兒郎的骨頭折斷。
沒人管管他嗎?
崔時清看向了紀秦婉和張知茵,誰知二人一門心思都在香飲子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轉而觑着侍立于身邊的桑麻,只見她垂眸不語,好似沒了五感,像塊木頭一樣直愣愣杵着。
忍耐了片刻,崔時清低頭冷冷道:“坐好。”
“豐年坐好啦!”
崔豐年扶着崔時清的手臂,在她懷裏穩穩坐正,昂起頭,眼巴巴地等着阿姐的贊許。
也罷,至少沒有像只蟲子一樣扭來扭去。
崔時清抿了抿唇,不想誇他,再提起兄長之事。
“來找阿兄的是何人?”
崔豐年揪起兩道眉毛,認真想了許久,才聲音清脆地大聲回答:“不知道呢!”
不知道?不知道還驕傲了?!
崔時清暗暗嘟囔了兩聲,不想再跟傻得冒泡的弟弟說話了。
崔豐年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确認周圍的人都在自顧自的忙,不會偷聽他們說話以後,才在崔時清的懷裏縮成鬼祟的一團,緊張兮兮地說道。
“豐年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麽!”
崔時清拍了下不安分的小屁股,随口問:“你怎麽知道?”
崔豐年眼睛有神,自豪地揚聲道:“我跑去偷聽啦!”
張知茵和紀秦婉擡眸看了一眼他們,又故□□吃團果子一樣,一邊在碟子裏挑揀着,一邊正大光明地聽着小兒郎的秘密。
真是傻啊!
崔時清輕嘆了一口氣,嫌棄之餘也不耽誤她‘關心’兄長。
“你都聽到什麽了?”
在讨阿姐歡心,和被阿兄揍屁股之間,豐年只猶豫了一下,就有了決定。
他認真地看着崔時清,強調道:“阿姐可不能和別人說哦。”
崔時清掃了一眼周圍豎起的耳朵,也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不會說。”
崔豐年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肚子裏的秘密都吐了出來。
“山匪,阿兄去殺山匪啦!”
崔時清的耳邊嗡了一聲,被驟然間棄置于光怪陸離的詭秘中。
所有聲音都被拉扯成詭異的聲調,目之所及都扭曲成光斑暗影,她的心怦怦亂跳着,手腳虛軟無力,只在瞬息之間,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阿姐?阿姐怎麽了?”
在綿軟的小手下,崔時清從詭秘中抽身而出,望着豐年稚幼天真的眼睛,緩緩止住了心頭的恐慌。
山匪之亂是來年才暴發的。
茂縣落草為寇的匪徒,還龜縮在深山中。
阿兄不會遇見他們。
崔時清忍不住,抱緊了豐年,再一次告訴自己。
阿兄不會有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