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告狀

告狀

很多時候,人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越是企圖想要自己确信的,往往是懷疑的根源。

直到紀秦婉又領着兩個小的離開,崔時清蜷縮成團,心神還陷在茂縣山匪之亂中。

勉州茂縣,距離京都三百裏,是個地道的窮鄉僻壤之地。

山匪之亂源于前朝貪官的遺禍,酷吏重稅下,良民被迫進入孤山、落草為寇。時移世易,原本劫富濟貧的山匪也逐漸不滿足于山中的貧苦歲月,嗜殺成性,山腳下的茂縣百姓深受其害。

孤山,她前一世埋骨之所。

當時山匪動亂,朝廷派出将領圍剿,紀危舟作為糧草督軍,前往孤山協助鎮壓。她也暗中跟随,趁亂把紀危舟逼上了懸崖。

在其間她亦得知,朝廷派來的将士在孤山中并不及當地土匪有優勢,反倒是皇長子趙洛行團練的民兵,還能與其迂回一二,沒有陷入頹勢。

崔時清沒有活到最後,并不知道山匪之亂有無平定,也不知道此刻的茂縣有沒有山匪沖突。

也許有,但小小的沖突、是不會讓京都人在意的。

她一心都撲在紀危舟的身上,幾條無關緊要的性命,與死對頭吃了幾碗飯相比,并不足以令她側目。

這樣導致她,枉失了許多先機。

但往事不回頭,即便可以重來,她的選擇也不會改變。

……

紀危舟得了空閑,忙不疊捧着一匣子米珠,來讨崔時清的歡心。

Advertisement

一進門,就看見窩在竹榻上、神色恍惚的人。

他腳步微頓,掃了一眼周圍垂首侍立的婢子,又看着矮幾上沒有收起的琉璃杯,還有一件沾了點心碎屑的短衫,心下微沉。

命人退下,紀危舟才慢慢吞吞地朝她走去。

崔時清注意到動靜,面色不虞地掀起眼皮,還沒開口,對方卻先哭喪着臉,告起狀來。

“阿爹實在太過分了,軟軟要幫我。”

崔時清渾不在意道:“舅父又怎麽了?”

紀危舟把匣子塞入她手中,挽起衣角,随意坐在踏床上,伏趴于崔時清的膝頭。

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崔時清瞅着膝上的大腦袋,眼皮跳了幾下。

“不是父親,是阿爹。”紀危舟氣惱地說。

崔時清聽明白了,也不心急,打開匣子掃了眼滿滿當當的米珠,撥弄了幾下,語氣散漫道:“……你什麽時候多了個爹?”

拉過玩弄米珠的手,貼在面頰上,紀危舟憂郁地說:“有了軟軟以後,就多了一位。”

崔時清看着和崔豐年一樣,挨挨蹭蹭的小動作,低啐了一聲,“現在還不是,你要是煩了,以後也可以不是呀。”

紀危舟連忙正色,雙手握着她,鄭重其事道:“是是是,以後也是!多了阿爹,我歡喜都還不夠呢!”

崔時清放下匣子,撫上脖頸的經絡,指尖劃過凸起的喉結,擡起了他的下颌,專注地看着狹長的黑眸,聲線冷然。

“那你還來告狀?”

紀危舟委屈地望着她,哭訴:“這還不是因為阿爹不許我來見你嗎?”

崔時清眉眼微揚,故意說道:“不是都在傳說,你們二人一見如故,一刻都離不開對方了?”

“這都是什麽呀?”

紀危舟皺着臉,慘兮兮地申辯,“阿爹知道我們酒後犯糊塗,說要陪我練酒量,一天三頓地灌我酒。說要與我切磋拳腳,趁我酒醉之時揍我出氣!這樣還不夠,早晚蹲守在我院子裏,看我比看犯人還嚴。”

“啊,真慘。”崔時清驚訝地眨着眼睛。

“就是!你說,阿爹如此是不是過分了?!”紀危舟環着崔時清的腰,眼巴巴地瞅着她,只差沒落下幾滴男兒淚。

“哦,這樣,是有點。”崔時清同情地摸了摸紀危舟的腦袋,笑彎了眼。

“那你是不是要幫我?!”紀危舟捏了捏崔時清腰側的軟肉,不讓她笑。

崔時清想起她父親那張臉,笑容僵了一下,又神色如常地看着紀危舟。

“我能怎麽幫?幫你灌醉了他,套麻袋揍一頓?”本是取樂般的戲笑,說出口後,崔時清倒有些躍躍欲試,桃花眼都亮了幾分。

“……這匣子米珠,正适合嵌在新繡鞋上,軟軟可還喜歡?”

紀危舟看出她的興致,再不敢繼續這個危險的提議。

這事不能做,要是做了,未來老丈人拿小女娘沒轍,對他可不會手下留情!

崔時清順着紀危舟的話,想了想,也覺得合适。但面上卻不顯,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輕嗤道。

“有賊心沒賊膽。”

“老丈人是長輩,還是要敬重的。”紀危舟讪讪然笑了下。

崔時清被紀危舟東拉西扯了一通,緊繃的情緒也松懈了下來,懶洋洋地靠在憑幾上,看着天道之子難得吃癟的表情,感到好笑的同時,免不得要揶揄幾句。

“他不是看着不準來嗎?你怎麽在此?”

紀危舟有些神氣地彎唇笑道:“主家派了人,阿爹要招呼他們,哪裏還顧得上我了?”

崔時清愣了一下,又想起涉及自己的婚事,叔父定是要派人來的。

“所以你就陽奉陰違?看來我也不能太信任你了。”

紀危舟微微仰起頭,一眼不眨地看着崔時清,竭力展現着誠懇的一面,“我只是尋來了好物,想親自交與軟軟,怎麽也算不得陽奉陰違吧?”

“怎麽不算了?”崔時清斜睨着他。

“算不得!”紀危舟抱着她的腿,耍起無賴。

崔時清被鬧得不行,也就不再與他在言語上争鋒,散漫地踢了他一腳,“還不起來?六歲小兒都沒你能鬧。”

紀危舟就着崔時清伸出的手起身,挨着她坐下後才看着髒亂的短衫問道:“何人來了?”

“表姐帶着她家小姑、和崔豐年過來玩。”崔時清心不在焉地托着腮。

端起崔時清用過的香飲子,抿了一口,他又道:“豐年鬧你了?”

崔時清橫眉冷對,“他敢?!”

“那軟軟為何悶悶不樂?”紀危舟笑了笑,撐起身子,專注地瞧着她。

崔時清迎上了他的眼睛,思忖着慢聲道:“你可知道皇長子在勉州練兵之事?”

紀危舟眨了一下眼睛,颔首道:“有聽說,是在山匪橫行的、勉州?”

崔時清有些焦慮地扣了扣憑幾上的刺鳥紋路,“是,勉州茂縣的土匪尤為猖狂。”

紀危舟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問道:“怎麽想起此事?發生什麽了?”

崔時清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是他們不死不休的地方,哪怕紀危舟沒有前生的記憶,面對此人,她也沒有辦法平靜地道出孤山之事。

“無事,我随意問的。”

紀危舟也不意外,把耷拉着、沒有神采的腦袋按在心口處,語氣平淡地說:“那軟軟可以告訴我,豐年他們過來都談了什麽嗎?”

崔時清聽着如戰鼓般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心下也跟着安定了不少,習慣成自然地伸出手,落在那勁瘦的腰腹上。

“表姐讓我們去草場烤肉。”

紀秦婉在西郊有一片草場,專門飼養牛羊,當朝禁食牛肉,但在自家草場裏吃幾只大肥羊,誰也管不着。紀秦婉成婚以後,又養了不少駿馬,不時就會邀請親友,同去跑馬吃肉。

草場地大,二月春時,崔時清還在此辦了一場蹴鞠賽,和世家女玩耍了一日。如今再想起,還是覺得逍遙快活得很。

可惜,她有傷在身。

崔時清昂起頭,語氣弱弱地問:“可以去嗎?”

紀危舟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自然可以。但不可騎馬射箭、蹴鞠飲酒。”

崔時清可愛惜自己的性命了,當然知道這些,可耐不住心中的不得勁,抿了抿唇,怏怏不快地抱怨着。

“這也不行,那也不能,我還去草場做什麽了?”

“草場上有不少時花,在春知鄉可買不着,軟軟選了喜歡的,我也可多繪幾種衣飾圖樣,提前把冬衣備下。”

崔時清蜷在他懷中,不說話,但心裏卻是滿意的。

她的衣裳首飾被人眼饞過好幾次,可是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今年冬日,她還要當最漂亮的京都惡霸!

“屆時我再獵幾只山雞,用荷葉裹起來,埋進土中烤熟。荷葉雞肉質香嫩,可比尋常烤雞好吃多了。”

清湯寡水過了一段日子,乏味得很,可又怕烤肉太燥,對身體不好。紀危舟的提議,直接讓崔時清咽了口水,恨不得立馬就能吃上。

抓着他的衣襟,崔時清小聲提議:“後院那只山雞好吃嗎?”

紀危舟也認真思考了一下,說:“小花近來養得肥了些,若是要吃,興許還要餓幾頓。”

玄魚喂、你喂,還要逼她一起喂,能不肥嗎?

崔時清嫌棄地想。

紀危舟也提議道:“不如先用後廚的食材做一個,給你嘗嘗味道?”

“好啊。”

崔時清笑彎了眼睛,心說這厮還真會讨女娘子的歡喜。

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

這狗東西原來就是這樣嗎?也給身邊的女娘入廚房、做衣飾?

莫名收到審視的目光,紀危舟立即屏息凝神、收斂起眉眼間的得意,老神在在地端坐着。

“……軟軟、還想吃什麽?”紀危舟語氣慎重地問。

崔時清輕哼了一聲,笑道:“三表兄還會什麽?”

為何笑得如此滲人?他還要不要會些什麽?

濃濃迷霧籠罩在紀危舟的頭頂,讓他感到進退不得,說話間不由字斟句酌,唯恐犯了崔時清的忌諱,遭來冷對。

“這、自然是要看軟軟了,只要軟軟有需要,我都可以學。”紀危舟說完,在心底給了自己一個認可的鼓勵。

這樣回答,定然不會有錯了!

原來是看人下菜的狗東西!崔時清輕哂着。

紀危舟:“……”

答得不好嗎?還是、她又不想吃荷葉雞了?烤鴨、他可能也能做!

紀危舟正戰戰兢兢思索,何處惹了小女娘。

崔時清卻轉念思來,又自己想明白了。仰頭重重在紀危舟的嘴唇上親了一口,見他有些錯愕,忍不住笑了起來。

管你以前如何,這一世都是我的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