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折腰

折腰

秋風拂面,青綠的草場披上了一層金燦的輕紗,小溪宛如飄然西去的披帛、瑩瑩流動,牛馬羊群悠然踱步。

藍天白雲、野花簇擁争奇,遍眼的斑斓彩色,引人心醉往之。

生在西北荒野之地,看得都是揚塵黃沙的崔豐年哪裏見過這樣水草豐美的景色,伏趴在紀危舟的肩頭,興奮地亂叫着。

“阿姐,那是什麽?”

“羊群。”

“哇!可以騎嗎?”

“不能。”

“豐年好喜歡它們,真的不能騎嗎?”

“喜歡可以多吃點。”

“昂?”

“烤羊肉,昨日午食吃的就是它們的朋友。”

“啊!”

崔豐年摟着紀危舟的脖子,哭了出聲。

崔時清用鞭子抽開擋在面前的長草,聽着時起時落的哭調,有些欣慰。

比起連番發問,自己哭、自己擦淚的小兒郎可太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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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眼淚鼻涕糊了一身的紀危舟,卻是面色青白,親厚溫和是裝不了一絲半點了,單手抱着他,又丢了三張帕子。

“不許哭了。”

好不容易把人惹哭的崔時清立刻看了過去。

紀危舟形容枯槁、有氣無力道:“軟軟,你就饒了我吧……”

崔時清樂不可支,戲笑了一句,“你挺會照顧小兒的啊。”

紀危舟苦笑地接過小兒手中的髒帕子,給他拍了拍背,順了口氣,才道:“這不是在軟軟身邊待久了嗎?”

“……”她才不是小兒!

崔時清耳根發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哭勁過了,崔豐年也忘了吃羊的內疚,指了指不遠處的人群,又問:“阿姐,他們在做什麽?”

崔時清眯着眼睛,看了會,說:“割草。”

“他們割草做什麽呀?”

崔時清哪裏知道要做什麽,便給了紀危舟一個眼刀,怪他把人哄好、又來煩自己。

紀危舟讪讪然笑了下,替她回答:“收割草料,是為入冬儲糧。”

“我知道了,這樣冬天就不會餓肚子啦!”崔豐年認真地點了點小腦袋,随即眼巴巴地瞅着阿姐,“豐年長大了,也可以給它們存糧嗎?”

紀危舟眼睛一亮,正要應下,麻溜把人送走,崔時清卻不依。

“長草割手,不許胡鬧。”

崔豐年和紀危舟面露落寞之色,卻不敢反抗,只得安安分分地跟在她身邊。

“你家阿姐很讨厭吧?不如跟着我,表兄帶你去捉野兔。”紀舒明從後面走了上來,一把握住崔豐年的小手,誘惑道。

“哼!表兄才讨厭!我家阿姐最好啦!”崔豐年舉起小拳頭,直沖着紀舒明的掌心,用力捶了一拳。

“你這小兒不識好歹!難不成也被迷了心竅?”紀舒明瞅着紀危舟和崔豐年,納悶地撓了撓後腦勺,又收來一大一小的怒瞪。

“好狗不擋道。”崔時清沒有留情地朝他腳邊揮鞭。

堪堪驚險躲過,紀舒明又驚又怒,反身抓住鞭子,氣惱道:“你這毒婦,還想害我?”

崔時清抽不回鞭子,也不與他争氣力,桃花眼落在紀舒明的手上,停了片刻,才笑道:“你怎麽知道有毒?”

紀舒明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自己拽着鞭子的手,眼珠子顫了一顫。

“……你,你!”

丢了鞭子,他握着腕子,害怕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心。

被崔時清下過瀉藥、癢癢粉,還有一種讓他渾身散發惡臭的藥丸,這些經歷都足以證明此人的心狠手辣,讓紀舒明不敢心存僥幸。

取來随從的水袋,正要灌水淨手。

崔時清又陰恻恻地說道:“不能洗手。三日之內,一旦沾了水,就會渾身潰爛,生出膿包。”

衆人聞言,都不由後退兩步。

紀危舟看着崔時清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暗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自從許姨娘入了小佛堂,紀澄雨再不敢心存試探之心,悶不吭聲地站在紀危舟的身邊,唯恐誤碰了中了毒的兄長,也跟着遭殃。

紀深雲見紀舒明實在可憐,拿着扇子掩住口鼻,溫聲開口:“表妹,出來玩怎麽還帶了藥?這玩意聽着,也太危險了,不知有沒有解藥?”

崔時清似是在思考這個問題,舉起鞭子,紀深雲連忙閃躲,見她沒有其他動作,這才安心。

“表妹?”紀深雲語氣弱弱地喚了一聲,有些後悔招惹這個煞神。

崔時清揚眉不語,指腹撫過鞭身,慢條斯理地卷在手中,正要說話,崔豐年突然撐起身子,抱住了長鞭。

“阿姐,我也想要。”崔豐年的眼睛亮亮的。

想要什麽?!

紀舒明驚恐地看着他,“豐年?!這,有、毒、啊……”

這裏也危險!紀澄雨連忙提起裙擺,慌裏慌張躲在紀深雲身後。

崔時清見小兒郎喜歡,就把鞭子給了他,任由他抱着玩。昂着下巴,看了一眼神色從容、沒有被她唬到的紀危舟,暗罵了一聲‘狐貍精’。

“此處有什麽可玩的,怎麽都杵在這兒?”

紀秦婉在帳子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過來,只得和張毅一起來迎。

看着徑直朝自己跑來的張知茵,崔時清牽着她的手,彎唇笑道:“挺好玩的。”

紀秦婉沒搭理自己的嫡親弟弟,反而稀罕起別人的幼弟,笑盈盈問道。

“小豐年,你抱着是什麽呀?”

崔豐年正要熱情地與其分享,紀舒明連忙厲聲喝止,“阿姐,有毒!”

紀秦婉錯愕地看了一眼,奇奇怪怪捧着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弟弟,失笑地瞅向崔時清。

“他又惹你了?”

崔時清皺了皺鼻子,嫌棄道:“還不是嗎?實在惹人厭。”

在紀秦婉有些苦惱的神色下,張毅郎朗而笑,聲量洪亮有力,“不礙事,我陪着內弟跑幾圈,累了就安分了。”

紀舒明委屈地擡起手,控訴道:“姐夫,我中毒了!是崔時清下的!她又把毒藥塗在鞭子上了!”

紀秦婉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說紀舒明的手還好端端的,就說這鞭子真要有毒,崔時清也不會拿給自己的幼弟把玩。

小女娘氣性大,狠得下心,但是骨子裏卻是個重情的。

也正是因為太看重感情,眼裏容不得沙,在這不能萬事周全的世間,只得被迫活得這般的剛烈。

崔時清雙手抱臂,冷眼瞅着,卻也不辯解。

紀危舟把鞭子收起,放下崔豐年後,眉眼溫和地淡笑道:“兄長不必擔心,膽大治膿包,你再努力一番,此毒便會好的。”

“……”紀舒明瞪着眼,懷疑自己被罵得很過分。

崔時清給了紀危舟一個贊許的眼神,心道,毒夫配毒婦,他今日之表現尚可入眼。

紀危舟得到鼓勵,渾身都是勁,便想一鼓作氣,争取令崔時清為他折腰傾倒。撫着掌中長鞭,笑問其他人。

“可有要吃荷葉雞的?”

崔時清冷淡地瞄了一眼挺拔清隽的身姿,收回眼神目視前方,彎了彎唇角。

“要,豐年要。”崔豐年眼巴巴地瞅着他,直咽口水。

紀舒明猶豫了一下,與張毅商議:“跑馬也無趣,不如同去抓野味?”

張毅沒有意見,又看了眼‘纨绔子弟’,眼角抽了幾下,也不知該不該邀請紀深雲。

紀深雲只想吃喝享樂,可沒興致騎馬亂跑、弄得渾身臭汗,連忙擺了擺手,指着身後的随從。

“我帶了不少吃喝之物,還有冰過的瓜果,你們且快去快回,不要誤了開酒的時辰。”

沒有人有意見,三人招呼着就要去挑馬。

“時娘,鞭子借我?”紀危舟擋住了崔時清的視野,低頭看她。

“都在你手中了,還來問我?”察覺到四周的目光,不知怎麽的,崔時清有些羞赧,便繃着小臉,面無表情地反問一聲。

紀危舟淡笑着,望着冷傲的桃花眼故作鎮定地看着他,不自在地微抿起唇瓣,勾起那對被他吻過無數次的梨渦。

在秋日缤紛的天地間,只眼前這一抹紅,最是觸動他的心。

徒然間,他又不願走了,但卻還想和她再說些什麽,便順着崔時清的話,答道:“自是要你點頭的。”

崔時清微揚眉眼,狐疑地觑着他。

這厮怎麽黏黏糊糊的,是又犯了瘋病?還是故意惹我來了?

“三郎,走吧!男子漢大丈夫,何必為了根鞭子求人?!”紀舒明忍不了,一把拽住紀危舟的手臂,恨不得把人扛走了事。

張毅搖了搖頭,心說,看來岳母還得為內弟的親事,多費些心力。

崔時清也嫌紀危舟丢人,擺了擺手,敷衍道:“給你給你,趕緊走。”

“時娘等我……”

紀危舟還沒說完,崔時清牽着張知茵轉身就走,留與他一個決絕的背影。看着被他的小女娘牽着的手,吃了酸橘子的感覺,又乍然湧上他的心頭。

紀秦婉與張毅眼神示意了一下,帶着其他人跟上。

“這下好了,沒了礙手礙腳的,我們可以好好玩一頓!”不用受毒藥之苦,還能打獵騎馬,紀舒明很高興。

紀危舟的心情就差了點。

這一路上跟着個小沒良心的,來了草場還多了沒眼力見的,與其如此,他還不如想想法子,怎麽繞過未來老丈人的盯梢!

紀危舟失落地抱着鞭子,攢眉沉思,在心中過了一遍今年的吉日。

這日子過不了了,得盡快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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