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反抗

反抗

崔時清陷在回憶中,久久無法抽身。

直到溫暖的手掌握住了垂落于膝前的指尖,身體輕微顫動了一下,她緩緩擡頭,烏亮的笑眼被一雙沉靜眸子所取代。

“……你怎麽來了?”崔時清問。

紀危舟歪頭想了下,“軟軟不是想要我來負荊請罪,求得你的原諒嗎?”

崔時清輕嗤着,踢了一下挨着自己的膝蓋,冷眼瞅他,“你就是這麽請罪的?”

紀危舟順勢張開四肢,把她蜷在了方寸之間,望着她,彎唇笑着。

“有更适合你我的方式,何必去學旁人了?”

崔時清看着俊朗如畫的容顏,清亮而溫沉的眼睛,端正筆直的鼻梁,專注望着自己時、微微抿起淡粉的唇瓣,她喜歡一遍又一遍親吻的地方。

指尖動了動,擠進紀危舟的指縫間,扣住了他的手掌。

看着不同于女子細膩的肌膚,随着回應而微微隆起的青筋,崔時清好奇地觀察着從指節至上的脈絡。

她想,這會通往他心之所在嗎?截斷此處,殺得了他嗎?

紀危舟躬着身子,垂首蹭了蹭崔時清的腦袋,貼着她的面頰,深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喟嘆。

“軟軟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崔時清掃了一眼握住肩頭的大掌,強勢地把她攏在了身體與臂彎之間,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中,成為他的一部分。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黑眸,随後垂下眼,沉悶地靠在他的身上,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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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只要他想,天道之子可以做到許多、許多連她也無法想象的事情。

紀危舟托着她的後腦,迫使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軟軟在煩惱什麽?”

崔時清沒有抵抗他的動作,卻依舊垂着眼簾,似是不允許他進入自己的世界。

“看看我吧。”

紀危舟欺身親吻着她的眼睛,聲音中透着一絲乞求。崔時清沉默了一瞬,才在渴望的目光中,擡眸望向了他,眼睛清淩淩的,滿是愁緒。

“軟軟?”

桃花眼裏浮起一絲恐慌,很快又隐了下去,崔時清咬着唇瓣,搖了搖頭,才道:“我做了一個惡夢。”

大掌撫摸着她的後頸,鼓勵她繼續說。

“阿兄,我夢見他被困在孤山中,性命垂危,有人想要殺他!”崔時清說完,不安地抱緊了紀危舟。

有人要殺崔長殷。

紀危舟默了一下,在崔時清的發頂落下一串輕吻,“軟軟是說勉州茂縣的孤山土匪?”

崔時清扒拉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阿兄路遇舊友,臨時決定與其同去讨伐土匪。這過了許多天,也沒有動靜,你說,阿兄會不會有事?”

“不會。”紀危舟篤定道。

“……當真?”崔時清忐忑地瞅着他,心中卻在思忖着,他的信心似乎不是随口敷衍的言辭,難道他知道什麽?

紀危舟面露歉意地抿了抿唇,如實說道:“豐年來院中之日,我見軟軟心神不安,擅自找來婢子們詢問,知道了兄長殺賊之事,便派人探聽過。”

自從崔時清重傷以後,因着調理身子的緣由,紀危舟日日出入她院裏,下面的人早就聽聞他們會結親,殷勤恭敬,俨然是把紀危舟提前當作姑爺主子來看待的。

有些時候,紀危舟更是越過她,處理起院子裏的事情,偏偏柳氏等人還不覺不妥,全部照收照辦。

崔時清是不想讓奶娘與天道之子作對的,但看着柳氏聽命于紀危舟,她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和被冒犯權威的氣悶。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沒有表露出不滿,抓着緊要地問:“你收到什麽消息了?”

“上月茂縣發生了四起山匪入戶殺人案,以至于茂縣下屬的村子皆人心惶惶,聯名上表請求官府剿匪。”

崔時清蹙了蹙眉,沒有吭聲。

紀危舟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又道:“縣令劉繼謙上報州府,要求刺史派兵入山剿匪,但刺史以孤山地大,匪徒巢穴不明為由,拒絕請書兵部。”

崔時清聽到此處,冷笑了一下。

前一世山匪之亂,鬧得沸沸揚揚,刺史別苑遭到綠意土匪的洗劫,堂堂一州刺史窩囊地死于亂刀之下,舉國上下皆嘩然。

原來,是他自己造的孽。

“縣令劉繼謙別無辦法,只好自己召集衙役和青壯,入山探查土匪老巢。”紀危舟說到此,停了一下,才道,“茂縣縣令與兄長有舊時相交之情,遇上兄長時,正要去往孤山。”

要不是因為他們的婚事入京,劉繼謙本不會與崔長殷重逢,他會獨自帶着十名青壯衙役,屍骨無存、死于孤山之中。

次年刺史遭難,朝廷才舉兵剿匪。

紀危舟在心中暗嘆了一聲,把崔時清最關心地說完,“每隔三日,縣令劉繼謙會令人把繪制好的山形輿圖送回縣衙,昨日的輿圖已經送下山了。”

至少,到昨天為止,她的阿兄還是安全的。

崔時清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再次被昨日草場上的所見攫住了心。

她知道,天道不會放過她,不會放過她身邊的人。

“阿兄他——”

還沒說完,紀危舟出聲打斷了她,眼神定定地看着崔時清。

“我會前往孤山,把兄長帶回來。”

崔時清神情微怔了一瞬,傾身上前,靠在紀危舟的胸膛上,仰着頭顱,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眼眸中閃動着期許,還夾雜着些許憂愁。

“山匪嗜血殘暴,你當真願意前去?”

紀危舟看着她的眼睛,唇角揚起淺笑,手掌托着崔時清後腦勺,輕輕摩挲着。

“我惹了軟軟不悅,自是要賠罪的。”

崔時清以為他是在說‘一線生機’,默了片刻。

“我沒有生氣。”張知茵能活着,她是高興的。

紀危舟誇張地長籲一口氣,“軟軟不生氣便好!我也并非想要過早把持着院裏的事務,但下面的人不中用,總讓你悶悶不樂,我要探明緣由,才可使你寬心。”

“……”她沒說不氣此事啊!

崔時清皺着眉,想要反駁,看着紀危舟歡歡喜喜的模樣,又感到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肩膀,問:“郎君成日盯着女院中的小事,不怕別人恥笑?”

“得不到女娘歡心的郎君才會眼紅碎嘴,我可無空理睬他們。”紀危舟理直氣壯。

面對銅牆鐵壁一般、不可攻破的厚顏,崔時清有點束手無策,只得輕哂着,發出一個怪聲,表達她的不滿。

“軟軟?我說的不對嗎?”紀危舟黏黏糊糊地摟着她。

“……對、對對對!”崔時清繃着臉,生生忍了下來,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問,“你什麽時候出發?”

紀危舟似是很喜歡這個表情,掐着她的面頰,在紅潤的唇瓣上輕啄了幾下。

“午後。”

崔時清眉眼微轉,粲然笑了。

“十一月初二是大吉之日。”雙臂攬上紀危舟的脖頸,聲音又輕又柔,注滿了情深,“兄長回來以後,我們便成婚,從此白首不分離。”

紀危舟的神色微凝,纖長的睫毛頓頓然眨了一下,霎時間、黑眸湧動着滿天星辰,眼睛濕漉漉地望着崔時清,連呼吸都灼熱了起來。

“白首不分離。”

“軟軟,等我回來。”

*

紀危舟走了許久,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崔時清有些不太習慣。

十名衣着灰撲的死士悄無聲息地出現,跪于腳邊。

她看着窗棂下破碎的菖蒲瓷盆,才恍然驚醒,斂起眼底的失落,站了起來,把手邊兩張臨時繪制的輿圖,給了為首死士一張。

“找到我阿兄,不惜一切護他周全。”

灰衣人沒有一絲猶豫,齊聲領命。

崔時清看着面前這十人,輕聲道:“去吧,盡早歸來。”

死士如來時一樣,再次無聲無息地離去。

崔時清彎腰,拾起地上的白瓷瓶,打開在鼻尖聞了一下,是木梨花溫暖的清香。

她攥着掌心,屋子裏昏沉的光影打在面上,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直到桑麻領着大掌櫃崔竹匆匆入內,她才放下白瓷瓶,轉身面向光源,神色堅毅地看着來人。

“主子,一切準備妥當。”

握着長鞭,崔時清一身輕便的裝束,圍着披風,走了出去。

路過她與紀危舟還沒砌好的小池塘時,腳步微頓。

等待嗎?

崔時清無聲地笑了笑。

不,她只能相信自己。

崔時清仰頭望着沒有雲霧的天空,無邊無際、傲立于世人之上,一片青藍,冷漠又無情至極。

你以為我會害怕嗎?

天道沉默地注視着她。

你說,你之親子是幫你、還是幫我?

碧空的藍調轉瞬幽沉了幾分,如同隐怒的眸光,蘊含着冷色。

崔時清低低地輕笑着。

我敗了八世,眼下才明白,什麽天道之子,不過同世人一樣,皆是你的傀儡而已。好在,傀儡有了心,就會反抗。

天邊聚起一團黑雲。

怎麽?還是想要劈死我這大逆不道的狂徒?

崔時清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了無辜之色。

我也很想知道,這一世,我若慘死,紀危舟會不會為了白首之約,自毀殉情?

崔時清撥弄着掌心的鞭子,長臂一揮,随着破空之音大笑出聲,披風衣袂飄飄而揚,闊步朝前走去。

哪怕不會。

天道觸我逆鱗,我便與你之子同歸于盡,死生纏綿不休、萬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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