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情

真情

崔時清望着天邊聚攏的黑雲,淩空甩起長鞭,重重擊落面前的長腳幾。

“怕什麽,打雷而已,還能劈了我不成?”

“萬一劈了我呢?”

趙洛行跟在她身後,嘀嘀咕咕着,有些後悔逞嘴皮子上的一時之能,犯了天老爺的忌諱。

天打雷劈,該是多麽大逆不道啊!這樣死了,恐怕都沒人膽敢給他收屍殓骨!

“少廢話,牠可不敢。”崔時清雙手叉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兇橫。

“你說誰不敢?總不會是老天爺吧?”趙洛行一言難盡地瞅着她。

崔時清不耐煩地甩了甩長鞭,“快走,不要誤了正事。”

趙洛行抓着輿圖,磨磨蹭蹭的,不是很敢往外走。

但人為財死。

最終還是狠了狠心,硬着頭皮出門。

團練使召集民兵剿匪,哪怕是皇長子也不能一聲不吭說走就走。他們先是來到刺史府中,請文書調令。

崔時清沒有露面,在街邊小巷等着。

原本以為要費些功夫,不料等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趙洛行便回來了。

“如此爽快?難不成我對溫刺史存了誤解?”崔時清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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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洛行舉起長劍顯擺道:“本皇子寶劍在手,還容得他拖延?”

“你砍了他?” 崔時清皺起眉。

趙洛行拇指抵着劍柄,出刃半寸,收了手,歪着嘴,小人得志地笑道:“我砍了、一把交椅,治好了刺史大人積年的手疾,為表感謝,他刷刷幾下便寫好文書蓋了大印,一點都不敢耽誤。”

崔時清有些嫌惡地抽了抽唇角,“你就不怕他上奏彈劾?”

趙洛行聳了聳肩,奸笑着,“他現在可巴不得我去剿匪,替他搶點功勞呢!”

“搶誰的功勞?”

趙洛行揮了揮手,本不欲長他人志氣,但還是忍不下快到嘴邊的話,幹脆直言道:“時娘,你是不是特意尋我開心的?”

“你是這麽認為的?”崔時清表情冷淡,着實有些後悔來找這麽一個全身心眼的混子了。

趙洛行覺得不太像,可是還是覺得有些憋屈,“你可知紀家三郎也來剿匪了,還從兵部請來了三千都護軍?”

崔時清錯愕道:“三千都護軍?他是以糧草督軍身份來的?”

“不是。”趙洛行瞅着她,心情頗為複雜,“他在父皇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自請領兵剿匪,若是沒有剿平孤山匪徒,甘願承擔一切罪責。”

軍令狀?

他就這麽有信心?不害怕失敗嗎?

沒有孤山輿圖,僅僅憑借三千軍士,何來勝算?

他是不是、昏了頭了!

崔時清面色冷沉,有些心煩意亂地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昨日,這會兒該入山了!”說罷,一種被人搶奪先機的感覺,讓趙洛行有些氣惱,看了眼崔時清身後的馬車,急躁地催促,“我們也快些走吧!”

崔時清轉身看向護衛葉霖,“我還要處理生意上的事務,有大皇子在,你們都回別苑候着。”

葉霖聞言,有些緊張道:“我等本就是來護衛縣主的,怎好在別苑偷閑?”

崔時清不欲與他多言,看了桑麻一眼,後者擋住了葉霖。

“葉侍衛,主子體諒你們連日辛勞,已發了話,您還是跟随崔掌櫃回別苑,吃口熱乎的茶飯。”

葉霖猶疑了片刻,在小婢子同主子一樣沉靜的目光下,只得閉上了嘴,雙手作揖,領下命令。

崔時清已翻身上馬,透過寬大的錐帽,看着桑麻。

“你也跟着回去。”

“主子?還是讓……”

桑麻還沒說完,崔時清就揚鞭策馬,跟着趙洛行疾馳而去。

留下一行人等,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葉霖原本還忐忑的心,在看到小婢子也茫然無措的神情時,心中升起了一絲微妙的平衡。

面上如常地陪着她站了片刻,才輕咳一聲,喚回走神的女娘,小聲說道:“縣主也不知何時能歸,您也随我們回別苑、吃頓熱乎的茶飯?”

“……”桑麻看了葉霖一眼,不知他在竊喜什麽。

主子要去剿匪,出了什麽問題,這茶飯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餐了!

最終,在崔掌櫃的安排下,一行人等皆入了別苑,食不知味地盼着崔時清毫發無損地歸來。

*

與刺史一樣,唯恐被紀危舟搶了平剿山匪之功的趙洛行,一路領着崔時清,先是去往城郊,點好兵馬,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茂縣孤山。

靠近茂縣官道時,他們遇上了一小批下山劫道的土匪。

十多名土匪圍困一輛馬車,正與同等數量的護衛厮殺,看着山匪并沒有占上風。

被剿匪功勞和馬上可以入袋的錢財迷了心竅,趙洛行原本是不想管的,正準備拐道趕路。

崔時清緊跟其後,豈料趙洛行卻突然勒馬回頭,險些令她的馬匹受驚。

“你在搞什麽名堂?”崔時清很憤怒。

趙洛行仿若未聞,直勾勾盯着那輛馬車,也顧不上與她解釋,刀劍出鞘,沖上前去一通砍殺,不多時便與護衛們共同清理了剩餘的山匪。

待到安全以後,崔時清驅馬走了過去,看到站在馬車前笑得花枝亂顫的趙洛行,眼皮跳了一下。

這鬼東西!

還沒發怒,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傳來,她聞聲望去,看到了有些日子沒見的京都才女陳柔歡。

“時娘?你怎麽在此?”

崔時清意味不明地瞅着她,“這話是我要問的吧?”

陳柔歡看着崔時清,又看着趙洛行身後的一衆民兵,沉眸嘆了口氣。

“大皇子,不知可否讓我與時娘說些私話?”

趙洛行眸子轉了轉,挑眉笑着,“行呀!但說好了,你可不能忘了我的救命之恩!”

沒有你,我家護衛也可抵擋這些毛賊啊!

莫名其妙多了一位救命恩人的陳柔歡,實在害怕這個混不吝的皇長子,心想他常年都在勉州,以後也難遇上,過些時候貴妃娘娘的壽辰備下厚禮奉上,此事也可了了。

思及此,陳柔歡溫聲敷衍道:“今日幸得大皇子相助,必不敢忘。”

即便跟陳柔歡不對付,崔時清也忍不住在心底為她的未來擔憂。

這樣沒皮沒臉認恩情的人,不亂打一通轟走,且等着日後被他挾恩圖報吧。

趙洛行還在孔雀開屏、不願離開,比起還端着好脾氣應付的陳柔歡,崔時清先沒了耐心,在他腳邊抽了一鞭子,惡狠狠道。

“滾。”

“……”

趙洛行為了錢,着實是把這輩子的氣都受了個遍!悻悻然瞪了一眼崔時清,一步一回頭地望着車中的女娘,慢吞吞走遠。

“如此是否會開罪皇長子?”陳柔歡擔憂地看着她。

擔心我?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崔時清冷冷笑了一下,看了眼天色,“你想說什麽?”

陳柔歡上下端詳着崔時清的裝扮,面容溫和、自帶着悲天憫人的慈善,而聲線更是一如既往的悅耳動聽,如清水落玉,令聽者如沐春風。

“你是為了紀家阿兄而來的?”

自然,感到如沐春風的人裏,并沒有崔時清。她揚了揚眉,反問:“你是?”

陳柔歡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在這雙似是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下,收起了多餘的僞裝,盡量以一種平淡地口吻關心道。

“時娘身體可好些了?茂縣危險,你的傷勢還未痊愈,本不該來此的。”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崔時清沒有興致與她閑談,牽動着缰繩,雙腳輕踢馬腹,随時準備打馬離開。

“等等。”陳柔歡看到她的動作,不知怎麽的,忽然驚聲喊住了她。

崔時清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微涼,還帶着一絲警告。

“等等。”陳柔歡有些頹喪地重複了一聲,随即低下頭,掰扯着手中的絲帕。

她原本決定把這幾日的經歷、心中的猶疑忐忑,無法同別人說的一切都藏在心底,永遠封存。

但她遇見了崔時清,這是唯一讓她生出了傾訴念頭的人。

說完,會被嗤笑、會被輕視,可是,她還是想要把心中的不平,告訴她。

陳柔歡在越發冷厲的目光下,終于擡起頭來,注視着高坐馬上的女子。

“我是為了紀家阿兄而來的。在得知他立了軍令狀,我便跟着來了茂縣。”

崔時清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她其實更想問,你這弱不禁風的小美人,跟着來茂縣做什麽呀?

可是瞅着陳柔歡吐露心聲、艱難又鄭重的模樣,唯恐把一向清高的才女惹哭。她現在可沒工夫逗弄她,還是不惹微妙,存着這樣的心思,崔時清默默閉上了嘴。

她被我的勇氣折服了!

崔時清的沉默,在陳柔歡的眼中有了很好的解釋,她頓時好受了許多,繼續說道。

“聽說你與紀家阿兄情投意合,我心中很不甘心。分明從小到大,我與他都是衆人眼中最相配的那一對,為何他偏偏會心儀你!直到後來,我才明白。”

崔時清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明白什麽?”

陳柔歡從馬車暗箱中,捧起一摞書卷,抱在懷中說道:“都是因為這些話本子!”

“啊?我不明白。”崔時清驚訝地看着她。

“你不要隐藏了!我知道了!”陳柔歡氣惱地看着懷中的話本子,下一瞬又卸了力似的,一股腦兒全都扔在了車窗外,“你把集賢堂的話本子都看了遍,對男女情愛了若指掌,這才惹得紀家阿兄為你傾倒!”

崔時清低頭看着地上的《傾城絕戀》,安靜了片刻,才一言難盡地問道:“這些是集賢堂小厮說的?”

“是他悄悄告訴我的,時娘可不要找他麻煩。”陳柔歡大方承認,又小心勸說。

想起自己的那些兇殘恐怖的鬼怪本子,崔時清五味雜陳,好半天才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不找他麻煩就行。”

“我怎會做這種事情?”陳柔歡當即反駁。

崔時清尴尬地笑了笑。

她們四目相交,氣氛莫名有些詭異。陳柔歡拍了拍發紅的雙頰,窘迫地說道:“這些話本子,我看了好幾遍,總算是知道了,只有共同經歷生死,才可獲得真情。”

“……這些都是騙人的。”崔時清忍不住勸了一聲。

陳柔歡有些激動地說:“是,我也是如此想的!我來茂縣是為了與紀家阿兄患難與共的!可是,來了以後,我當即便後悔了!我深以為,自己是被話本子騙了,有誰會為了一個郎君而把生死置之度外?”

“說的不錯。”崔時清點頭,頗為贊同她的清醒。

還是她們女娘們理智,不耽于情愛美色啊!

陳柔歡幽怨地看着她,凄凄而道:“可是,我卻碰到了你!時娘,我沒想到你居然是真心愛慕紀家阿兄的!我自嘆不如!”

“……”真心、把紀危舟當作人質?

崔時清心虛了一瞬,很快又清醒了過來。

她沒錯!不拿捏住紀危舟,這會兒她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端正好心态,她指着腳邊的書卷,“你扔了這些話本子,是對的。”

好好一個才女!可不能再碰這些騙死人的玩意了!

好不容易處理了陳柔歡私藏的話本子,送走了她,他們繼續上路。

趙洛行打馬跟在崔時清的身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她,質問道:“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崔時清神情恍惚地答:“……可能吧。”

“你欺負她做什麽?她多可憐啊!”趙洛行的眼睛只差沒噴火。

崔時清覺得遭受話本子攻擊的自己,更可憐。

斜眼瞅了趙洛行一眼,有氣無力道:“原來,她就是那個‘你們’啊。”

“……你說什麽,我都聽不懂。”趙洛行渾身發紅,卻還嘴硬。

崔時清冷哼一聲,加緊馬腹沖了出去,迎風落下一句話。

“跟不上,就種地掙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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