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頑童
頑童
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金錢的利誘下,趙洛行跑出了人生最快。
按照崔時清輿圖中标注的路線,他們沒有走山路主道,而是通過後側隐藏的一條小徑入山。
這條路崎岖難行,卻可以通過茂林隐蔽行蹤。
原定計劃是潛伏于山寨附近、伺機而動,但行到半路,卻遇上了大批山匪嚴正戒備,四處巡邏。
“都護軍有動作了?”趙洛行扼腕地擊打着掌心,只恨自己來的太遲。
崔時清舉目望去,山道直通山寨,可令匪徒進退得宜,随時召集人手。而她的首要目的還是找到阿兄,并不适合在此與他們正面交鋒。
“改道。”
“對,改道。”
雖說趙洛行迫切想要争搶功勞,但比起出頭鳥、吸引山匪的排頭兵,他更願意保留實力,在關鍵時候一擊即中。
在一致的意見下,趙洛行等人悄無聲息後退,避開山匪巡護的道路,迂回繞路前行。
在趙洛行思考是否要尋覓都護軍的蹤跡,與其合作殺敵時,崔時清找到了死士留下的暗記。
“跟着我走。”崔時清攥着一根樹枝,沉聲道。
趙洛行彎腰看了一眼,喜道:“找到你家阿兄了?”
崔時清颔首,順着記號一路找,來到一處三面環山之地。正納悶該往何處時,耳邊傳來低啞的聲音,暗處走出一名灰衣死士,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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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着鼻尖的血氣,崔時清神色不明地看着死士身上的傷,陡然間脊背繃緊,連聲音都有些虛軟。
“我阿兄呢?”
“受了輕傷,正在洞穴中修養,主子随我來。”
崔時清步履淩亂地跟上,趙洛行命人守在各處,便也穿過一處被藤蔓遮蔽的入口,看到了崔長殷和劉繼謙等七人,或輕或重皆有負傷。
青壯衙役,只剩半數。
崔時清皺眉看了一眼傷情最重的茂縣縣令,闊步朝着崔長殷走去。
已有三四年沒有入京的崔長殷,看着背光走來的女娘,神情呆滞,熟悉親切的感覺讓他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嫡親阿妹,但內心的震撼卻讓他不敢相信。
小時娘不僅把死士全都派來護他,還親身犯險,來了孤山?
崔時清走到他的面前,彎身檢查着崔長殷臂上的傷,不高興地罵道。
“阿兄糊塗!”
“時娘?”
崔長殷的眼睛瞪得老大,木讷地瞅着她,任由崔時清舉着手臂看了半天,直到聽到女娘的指責,才恍恍惚惚地驚聲道,“時娘怎麽來了?!”
“再不來,明年該為你的衣冠冢除草了!”
崔時清氣得雙腳發軟,有些狼狽地扶着阿兄坐下。
她重傷未愈,長途跋涉來到勉州,再一路飛馬、徒步孤山,看到死士受了傷,當即亂了心神,不敢想象在山中十數天的阿兄會如何。
此刻找到人,頓時卸了力,這一路上強壓的恐懼和疲憊也都後知後覺地湧了出來,令她心跳加快,喘不過氣來。
“時娘?你,你喝點水。”
崔長殷見狀,慌亂地拿來水袋,扶着崔時清喂了幾口水。
他本以為阿妹只是過于心急、長途勞累所致,剛想把死士獵來的野味遞與她,灰衣人便屈膝阻止。
“主子可帶了藥?”
在崔時清從暗袋中取出瓷瓶,服了一丸藥,緩過勁以後,崔長殷才焦急出聲。
“你一向康健,怎會藥不離身了?”
趙洛行舉着崔時清沒吃成的烤雞啃了幾口,含含糊糊地替她說道。
“上月刺客行兇,縣主被長箭穿心而過,吃多少藥都是應該的。”
崔長殷眼眶濕紅,扶着她的手都哆嗦了起來。
“時娘受了這樣的傷,怎麽還來此勞心勞力!”
“阿兄安分點,方可讓我省心。”崔時清見崔長殷髒亂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眼瞅着嫡親阿妹蒼白的面色,崔長殷不敢頂嘴,只得好聲好氣地認錯,“時娘莫氣,是阿兄不對。”
在旁聽了許久的茂縣縣令劉繼謙慚愧地開口道:“此行是我不周全,皆是我之過錯,連累晚川了。”
“知道便好!”
“時娘。”崔長殷不贊同地看着她。
“大人無錯!若非大人一心為民,我等至今還摸不透山寨所在!”
跟在劉繼謙身邊的青壯中已有認出皇長子趙洛行的,對于這位崔家縣主更是存了敬畏,但卻不容她诋毀輕視衆人心中唯一的希望,紛紛聲援縣尊。
崔時清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人,看着他們面色不安、眼睛卻無比堅定。似是鬧脾氣一樣,應和了幾聲,随即扭開頭,不再看他們。
“好!他沒錯,你們也沒錯!”
“有些險地總要有先行者走過一遭,才能辟出道來,孤山匪患亦如此。”崔長殷語重心長道。
崔時清嘆了口氣,開口問:“現下情況如何?”
崔長殷心知她是聽了進去,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回憶着說道。
“孤山匪徒很敏銳。我們剛靠近山寨附近便遭到襲擊,被迫躲在一處山坳間,水糧将盡時你的人尋來,才破開一條生路,護我們來到此處躲避。好在山寨輿圖已經到手,不日便可鏟除匪患。”
面對山洞中渾身糟污狼狽,卻各個眸色晶亮、滿是自豪的兒郎,趙洛行按了按懷中的輿圖,突然不是很想讓其現世。
崔時清看向灰衣人,“你們可有折損?”
灰衣人低頭禀報:“折了兩名。”
崔時清透過藤蔓望着遍眼的茂林峻嶺,安靜了須臾,“孤山不好。若是不願回鄉,便替他們在京都城外尋一個好去處。”
“是,屬下會安排妥當。”灰衣人接着崔長殷的話,又道,“朝廷已率軍入山,今晨與山匪有過一次交鋒。”
這個消息讓劉繼謙等人悲喜交加,皆紅了眼睛。
有了将士和皇長子帶來的民兵,他們現下便可一鼓作氣,拿下孤山,為慘死于山匪手中的百姓報仇!
崔時清眨了一下眼睛,連聲音不由輕了些許。
“可有看到他?”
不論是明處、還是暗處的,但凡跟在崔時清身邊,皆知道這個‘他’意指何人。
“公子是這次剿匪的主将。”
“他……”崔時清頓了頓,也不知自己更想問些什麽。
崔長殷:“你們所談的公子是何人?”
趙洛行吃飽喝足,豪邁地拍着肚子,欣賞過崔時清別扭的表情,才壞笑道:“不就是你未來的妹婿嘛!”
崔長殷瞬間黑了臉,“……大皇子慎言。”
他和紀危舟向來處得不錯,也頗為欣賞此人。
只不過欣賞的時候,是把他看作友人與阿弟,真要以挑妹婿的眼光來看他,便怎麽也難以滿意。
此番他着急忙慌,放下了西北要務随父母入京都,便是來反對這門親事的!
他家阿妹是個愛嬌愛美的女娘子,若與清冷寡欲的小夫子湊成一對,不說悶人,只怕婚後要被日日說教,連耳根子都不得清淨。
“唉喲,看來你家阿兄也不同意這門婚事啊!”趙洛行擠眉弄眼地竊笑過,又想磨磨嘴皮子,“所以說啊,還是你家阿兄會看人!本皇子不比他紀家三郎更讨人喜歡嗎?”
“!”崔長殷的臉由黑轉青,蹿得站了起來,“大皇子怎可逗弄女娘!”
“我這不是在幫你嗎?”趙洛行混不吝地撓撓耳朵。
“無須勞煩大皇子!”他家挑婿與這趙洛行何幹,偏來讨人嫌!
崔時清有些煩悶,瞪了眼趙洛行,也站了起來,接着問灰衣人。
“戰況如何?”
“公子調兵行事皆有章法,在山寨外虛晃了一下,很快便分散而開,還引走了部分山匪,逐一擊破。”灰衣人說至此,停了一下,以一種很平淡地口吻,補充道,“公子并未受傷。”
崔時清微揚眉眼,看了一眼灰衣人,見他神色如常,心中莫名平靜了下來。
想象着紀危舟和山匪迂回鬥智的場面,唇角很淺地動了一下,很快繃緊了臉,神色淡漠地開口。
“可以找到他?”
“已派人跟着,沿着記號便可找到公子。”
崔時清颔首,轉而看向其他人。
“三千都護軍在此,眼下如何打算?”
劉繼謙沒有多想,便道:“自是要與他們彙合、共同禦敵的!”
與他的想法不同,帶來一千民兵的趙洛行,更傾向于暫避鋒芒。
“我們還未理清山匪戰力,此刻都護軍在明,更應當于暗處蟄伏,借機殺個山匪措手不及,才可确保一戰必勝。”
劉繼謙飽讀詩書二十餘載,卻從未涉及兵法詭術,憑着一腔孤勇走到此處,折損的青壯都是他心中不可抹滅的痛處。
他原是抱着必死決心堅持至今,但現在不同,他們可以贏,便應該減少傷亡,把所有兒郎都帶回家去。
如此想來,他對趙洛行的提議只餘信服與欽佩,雙手作揖,對着趙洛行深深拜下一禮。
“下官等人願随殿下,蕩平孤山匪患。”
“願随殿下,蕩平孤山匪患。”青壯衙役随之應和。
剿平山匪、重歸孤山。
這是勉州茂縣兒郎們從父輩開始,便心心念念的願望。此刻他們腳站這片山頭,身邊皆是同道,心中血淚皆燃燒起一團熱火,足以支撐他們勇往而行。
崔時清的眼底閃過一絲難言的情緒。
這些人可為正義犧牲,而她只願為了私欲不擇手段。
他們是不同的。
但是此刻,看着這些人的眼睛,崔時清又覺得他們之間沒有區別。
只要不以世間統一的尺度來衡量他們的對與錯。
他們都是一群被心中的怒焰所牽引,義無反顧地撲向死敵刀刃的頑童,無知無畏、又知之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