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謊言

謊言

有了披風的遮擋,崔時清沒有任何負擔地趴在紀危舟的背上,由着他背下了山。

途中,還美美地補了個覺。

來到山腳,連日的疲乏也舒緩了不少,她揉着睡眼,看向一列高頭大馬。

有了精神頭,崔時清嫌棄起渾身濕汗的人,揮手拒絕了共騎的提議。

“我不與人共騎。”

“軟軟不要我了?”紀危舟似是很震驚。

崔時清無情道:“不要了。”

紀危舟欺身探頭,楚楚可憐地看着她,極盡弱小可憐的神态。但身體又如高山一樣,硬生生擋住她的去路,頗為蠻橫與放肆。

崔時清的視線落在他面頰上,瞅着并不嚴重、卻很刺眼的紅痕,再看着他鬧轟轟的,也不知道收拾一番,便有些煩心。

随手從馬上取來水袋,浸了帕子,不耐煩地扔給他。

“髒兮兮的,還不擦洗一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紀危舟笑着擦拭面上的汗,又洗過手,卻完全沒有照顧到被汗水浸過的刀傷。

崔時清冷眼旁觀地瞧着,只覺得渾身難受,忍了又忍,氣惱地走上前,搶下濕帕子,重新沖洗過。

看着面前自覺彎下腰的人,磨了磨牙,一邊輕輕拭過那道刀傷,一邊語氣不善地說話。

“要是留了疤,你自個掂量掂量,看我還要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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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軟不能以貌取人。”

紀危舟不贊同地睨了她一眼,便垂下長睫,乖順地彎腰站着。

柔軟的指腹裹着絲滑的帕子、拂過面頰,好似同樣拂過他的心尖。

難以形容的痛苦也包裹着不可自拔的眷戀,席卷着他的身體。呼吸都不由輕顫,感受着蝕骨噬心的難耐,又忍不住沉淪迷戀着,崔時清帶給他的、四肢百骸都溫癢難耐的騷動。

看着莫名紅了起來的俊臉,崔時清微挑眉眼,勾了勾唇。

“錯了,我是以貌嫁人。”

紀危舟悶笑了一聲,“也好,既然軟軟喜歡,我定會護好這張臉的。”

“……誰喜歡了?!”崔時清啐了他一聲。

“軟軟喜歡呀。”紀危舟笑眼看她。

“成天與我耍嘴皮子,長成天仙也惹人嫌。”崔時清收回手,瞪了他一眼。

“軟軟不喜歡也可,我來喜歡。”紀危舟拉着她的手,在耳邊低聲道,“喜歡你。”

崔時清有些懵怔。

喜歡?

她詫異地端詳着紀危舟的容貌,眨了下眼睛,又想到來時陳柔歡說的話。

情投意合、真心愛慕?

非要說喜歡,她最喜歡的還是紀危舟的天命!喜歡到嫉妒!嫉妒到恨不得奪走!

她譏嘲地輕哂一聲,散漫地說道:“我生得如此貌美,不喜歡也難。”

“軟軟說的對。”

紀危舟輕笑着,一手拉着缰繩,一手牽着她,慢步走着。

崔時清輕哼了兩聲,百無聊賴地卸下腰間的長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前路的碎石。

聽着清脆的擊石聲,望向高聳入雲的孤山,突然覺得前世的記憶變得很模糊,也很遙遠了。

這種錯覺,讓她久違地生出了一種踏實感。

紀危舟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安靜了須臾,輕聲道。

“軟軟不喜歡此處,以後我們便再也不來了。”

崔時清沒有異議,心情大好地勾起唇角,與他并肩同行。

秋日午後,金燦燦的暖陽鋪了一地,勾勒出倆人一馬的影子,依偎于一處。

“可要上馬?”

紀危舟回頭,看着他們在無言中,一起走過的長路。他還想繼續走下去,但到底還是舍不得女娘随他徒步遠行。

崔時清也看了眼蜿蜒官道的盡頭,星星點點的馬隊,頗為驚奇。

眨眼間,他們居然走了這麽遠?

“怎就牽了一匹馬?”崔時清攢眉看他。

紀危舟無辜地淡笑着,“我只顧着與軟軟說話,并未沒注意……”

崔時清不信他,斜乜着眼,“成天算計這些小心思,有意思?”

紀危舟理直氣壯道:“誰讓你不要我了?”

“怪我。”崔時清反省過,舉起鞭子點了點他的胸膛,“怪我沒有及早看清你的真面目。”

紀危舟握住她的手,貼在心口上,一臉期待地問。

“軟軟看到什麽了?”

小心眼、不正經,狐貍精!

不過,她不想說出口。

崔時清可以想象到,把這些評語說出口以後,這厮會如何腆着臉、更加不正經地答些什麽。

她着實不想在這官道上,與眼前之人糾纏這些幼稚的私話。

撥開紀危舟的手,兀自上了馬。

驅馬繞行了一圈,崔時清居高臨下地盯着他。

“給你兩個選擇。”

“有兩個嗎?軟軟快說。”紀危舟高高興興地催促着。

崔時清彎腰,以長鞭挑起他的下巴,冷淡地開口道:“一是回頭尋馬。”

紀危舟拒絕道:“這個不好,還有呢?”

崔時清收回鞭子,皮笑肉不笑着,“還有、便是在此等着他們回城。只是不知他們何時歸來,這條官道荒僻,少不得野狼出沒,興許還沒碰到人,就便宜餓狼了。”

“軟軟呢?”紀危舟有些忐忑地瞅着她。

又裝可憐。

崔時清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正色地說道:“我自然是要——”

轟鳴一聲,天色忽變。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風雲湧動,頭頂上方聚起一團不祥的烏雲。

還真是親生的,這就舍不得了?

“似乎要下雨了,軟軟不會扔下我吧?”

紀危舟眼巴巴地瞅着她,幾乎要把天真無邪具象化,刻在了面上。

崔時清氣不打一處來,策馬的鞭子卻怎麽也、不太敢舉起。

這天道瘋瘋癫癫的,和牠兒子有的一拼,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抽風,不管不顧劈她洩憤?

“上馬。”崔時清咬牙切齒道。

紀危舟忙不疊翻身上馬,把女娘抱在懷中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不必狂奔追馬了。

同一時刻,崔時清也吐了口氣。

眉眼張揚地睨着頭頂的黑雲,彎唇冷笑着,把小人得志演繹得淋漓盡致。

來吧來吧!劈死你兒子兒媳!不來,你就是老混蛋!

天際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崔時清側身把腦袋往紀危舟的心口處鑽了鑽,恨不得在他身上打個洞,把自己擠擠藏好。

“我害怕。”

崔時清扒拉着她的護身符,眨巴起水汪汪的眸子,也裝上了委屈。

紀危舟順勢抱緊了她,以寬袖披風把崔時清護得嚴嚴實實的,輕撫着纖薄的脊背。

“我在,軟軟不怕。”

“你會護着我嗎?”崔時清仰頭看他。

“我會一直陪着軟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紀危舟低頭在女娘的眉心印下一個吻。

“任何人?”崔時清攥着他的衣襟,以無比信賴又依戀的目光,注視着他。

“任何人。”紀危舟一眼不眨,強調道。

在這樣鄭重其事的承諾下,崔時清展顏露出了笑容,抻着脖頸,在紀危舟的下颌上,輕啄了一下。

掃了一眼烏沉的濃雲,狡黠地轉了轉眼睛,又端着無辜清白,問道。

“你可有發現,近來天道有些不正常?”

紀危舟揉了揉愛作怪的女娘子,輕踢馬腹,一邊緩慢騎行,一邊應和着。

“好像是,雷雨多了。”

“多了不少!時不時便電閃雷鳴!你說奇不奇怪?”

“挺奇怪的。”

“老話常說,秋天打雷,遍地是賊。這時節天老爺不辨是非、成天亂來,也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餓肚子。”

沉甸甸的黑雲間聚攏起數條紫電,錯綜交織。可以感知天怒的萬物生靈頓時被這種足可毀天滅地的恐怖之力驚動而出,慌亂逃竄着。

崔時清還嫌不夠,牽着紀危舟的手,指了指天。

“看看,這天象,牠是不是又在鬧脾氣了?”

“像是。”

紀危舟與她十指相扣,覺得耳邊聽到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

崔時清喜歡他的上道,多親了他幾下,喜滋滋笑着。

天色陰沉、驟雨即将來襲,偶有快馬奔襲趕路。

唯獨他們二人,不急不慢地驅馬前行,慢聲閑談着。

身邊車馬疾馳,環繞着自己的胸膛熟悉又溫暖,為她擋住了凜冽的秋風。

崔時清感到心安,又免不得患得患失。

“天道無常,有朝一日,若是天地之間、九州大荒皆容不得我。”崔時清看向紀危舟,眸子烏沉沉的,輕聲道,“你,還會陪着我嗎?”

“你忘了?”紀危舟笑着,眼中有一絲嗔怪,“我們立下了白首之約、不離不棄,不論你去何處,我都會在。”

白首之約?

可,這是她的謊言。

崔時清的心亂了幾分,連攥着他衣袍的手,都不受控制地用了全力。

“要是,我……”騙了你。

“軟軟想說什麽?”

望着紀危舟專注的黑眸、眉眼間的眷慕,崔時清感到心虛與忐忑。這忐忑之後,還有一絲很淡、很淡的恐慌,好像在看着握在掌心的米珠,一點點流逝。

她明白,越是貪心、失去的越多。

可是天性如此,每每還是忍不住張開五指,貪戀着、填滿它。

“我不記得了。”崔時清望着他的眼睛,說道。

紀危舟輕掐着她的面頰,擠了擠,笑容不改地一字一頓道:“十一月初二你我成婚,從此白首不相離。”

崔時清的眼睛極慢地眨了眨,在紀危舟的注視下,重複道:“你我、白首不相離。”

指腹撫摸着她的面頰,紀危舟笑問:“記住了?”

崔時清錯開眼,裝作不耐煩地嘟囔道:“記住了。”

“不可再忘。”

“唔,知道啦。”

謊言又如何。

只要說的足夠多、只要她不承認,誰也不會知道。

再說,她可是京都惡霸啊!難不成還要和對頭掏心掏肺了?

若是他一直如此安分,也不是不能留着他。

這樣是不是便算不得欺騙了?

崔時清的眼神飄忽了片刻,默默靠在他的胸膛,假寐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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