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感動

感動

天色昏黃,他們回到了城中別苑。

崔長殷早已等在門口,看到他們歸來,立即迎了上去。

扶着崔時清,紀危舟率先下了馬,在未來舅兄想要搭手時低聲提醒。

“睡了。”

崔長殷雙手舉至半空,聞言抿唇噤聲,動作便慢了一步,眼睜睜看着妹妹被人抱着進了門。

他開始讨厭紀家三郎了。

感覺自己和紀危舟處處不合的崔長殷,神情幽怨着,亦步亦趨跟上。

桑麻在前指引,一路把他們帶入單獨整理出來的小院中。

崔時清睡得并不太踏實,半夢半醒間,還可以察覺到身邊的動靜。

在紀危舟輕語時,她心中暗笑,卻不由裝着沉睡配合他,縱容他的小心思。

原本想着入了裏屋,戲弄他一番。

躺在舒服的床榻上,一股如山倒來的倦意倏然變得濃沉,迷迷糊糊便入了夢。

崔長殷拉了拉紀危舟的衣袂,不想讓外男留在妹妹閨閣中,擠眉弄眼地表達他的意思。

出去、出去!

“兄長不便在此,先出去吧。”紀危舟撥開崔長殷的手,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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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便?你就方便了?”崔長殷驚愕地瞪着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紀家三郎說出口的話。

“時娘傷勢不輕,此番奔波數日,我需要在此照顧她。”

紀危舟一手搭脈,一邊理直氣壯地看着他。

“你何時懂醫術了?”崔長殷的語氣虛了幾分,心底還是有些不信。

紀危舟掃了一眼桑麻,後者見狀,屈膝低聲道:“郎君,主子是公子救回來的,近來也都是公子在照養。”

他救的?醫士在做什麽?為何不找女醫照顧?!

崔長殷感到荒唐的同時,生起許多與禮不合的念頭。

但‘主子是公子救回來的’,這話太重了,所有困惑在此之下都顯得不合時宜,也失了其身的分量。

他看着紀危舟垂眸認真診脈的模樣,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先行出去。

妹妹已然及笄,哪怕嫡親兄長也不便在裏屋多待的。

至于紀家三郎,有自己守在門外、婢子也在,料他是不敢對時娘做些什麽的!

崔長殷如衛兵一樣,在門口站崗,還在思量盡快尋人問清時娘的傷情,桑麻便走了出來,與他一起守在門口、站起崗來。

“?”崔長殷愕然地看着她,“你怎麽出來?!”

怎麽出來了?因為公子不喜歡其他人近身伺候主子。

桑麻很有分寸地認為自己不該直言回答,思索着,說道:“主子的傷口需要重新包紮,婢子唯恐驚擾公子,便先行退下。”

“包紮?小心點也無錯。”

崔長殷想起洞中相逢時,妹妹虛弱的樣子,有些心不在焉,正要細問傷情,頓時驚呼了一聲,瞪着身邊的婢子,“包紮!時娘傷在心口,你、你們!”

桑麻看到崔長殷被吓得面色青白,連忙屈膝,把近來的事情盡數道出。

“……你是說,時娘心脈寸斷,幾乎沒了氣息?!”

崔長殷破聲驚道,眼眶倏然通紅,瞳仁上更是布上了血絲,渾身顫抖着。

在桑麻平靜的聲線下,仿佛親眼看到了他的小時娘奄奄一息、身無至親地躺在黑夜中,而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離開。

“是,連太醫也束手無策,府中管事也來、來籌備主子的身後事。是公子攔住所有人,以一己之力救回主子的。”

誰也不知道那一夜,承受衆叛親離的罵名,紀危舟是如何救回崔時清的。

他們只知道,在衆人皆以為崔家時娘香消玉殒、紀家三郎入了魔怔之際,緊閉了徹夜的門,重新打開了。

而本該斷了生息的女娘,更是重新鮮活了起來。

經歷過那一夜的人、國公府的長輩們,在那一夜擋不住紀家三郎的所有人,再也無法用禮教之事來約束歷經生死的二人。

在生與死之下,誰還會在乎男女之大防?

總歸,他們情深至此,是要結成連理的。

崔長殷無法從那一夜,讓人透不過氣的絕望中脫身,久久沉默着。

差點,他差點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

一樁婚事又算得了什麽?

只要時娘想要,他們都應該無條件滿足,只要時娘好好活着。

他們家的軟軟,可以好好地活下來。

*

不同于兄長的夙夜難眠,累得不輕的崔時清,倒是把這幾日缺的覺都補了回來。

睜開眼睛,她懶洋洋地舒展着手腳,瞥見靠在身側,坐着淺寐的紀危舟,便托着腮,觀察起他來。

面頰上的刀傷像是上過藥,沒了昨日的紅腫。

崔時清百無聊賴地伸出指尖撥弄着他的長睫,唇角彎了彎,沉眉威脅。

“真礙眼,把你剪了可好?”

想象紀危舟沒了睫毛的樣子,崔時清暗暗偷樂了一下,剛要收回手指,便被抓了個現行。

“……”崔時清故作鎮定地瞅着他,眼睛裏是看透一切的睿智,“不裝睡了?”

紀危舟淺笑道:“這不是急着求饒嗎?”

崔時清傲慢地擡起下颌,“求吧,我聽着。”

把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幾口,直鬧着崔時清發癢掙紮,紀危舟這才眨了眨他那惹人嫌棄的長睫,輕聲開口。

“且留着它,給軟軟把玩吧?”

崔時清輕挑眉眼,抿唇壓了壓上揚的嘴角,冷言冷語道:“就這樣了?”

“就這樣。”

紀危舟笑看着她,面容溫良,掌下卻不停、一寸寸地拂過她的手指,把人揉捏得渾身酥麻。

“比起以三言兩語糊弄軟軟,我更擅長身體力行,讓你歡喜。”

“……好了,留着!”

崔時清是挺歡喜的,但又不願意遂了紀危舟的小心思,便冷着心腸斷然拒絕。

輕嘆一口氣,紀危舟哀怨地睨着她,試圖再努力努力。

躬身低頭,面容幾乎貼上崔時清,溫聲哄勸道:“既然留下了,可要現在就把玩一二?”

随之,鼻尖被暧昧地磨蹭了一下。

崔時清瞳孔微縮,心髒似是被握着自己的這只手,猛然抓了一下,使她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真是要命,不能藏一藏他的狐貍尾巴嗎?

唯恐被妖精吸幹精氣。

崔時清蛄蛹着身體,幾近逃竄地下了地。

生龍活虎的行動,讓紀危舟不知哭笑不得,也下了榻,神色幽幽地看着渾身防備的女娘,嗔怪着。

“真是無情。”

“你第一天知道嗎?”

逃離狐貍窩的崔時清,再次獲得了身心的控制權,連嘴皮子也利索了起來,摩拳擦掌地紮他的心。

“也罷,軟軟如今越發知道疼人了,我也該知足。”

沒有想象中的反應,讓崔時清有些不得勁,歪頭瞅着紀危舟,不認這話。

“你如何得來了這種錯覺?”

紀危舟笑而不語,拉着崔時清坐了下來,彎腰替她穿上鞋子。

“軟軟懂我一片癡心,在與兄長之間選擇了我,我可不會忘了。”

“胡說。”

崔時清耳根發燙,偏偏腳踝被大掌握着動彈不得,只得氣惱地反駁一聲。

手肘撐在她的膝上,紀危舟慵懶地托腮看她,“軟軟不認,那我們且細細言說,昨日在……”

“昨日什麽!”

崔時清滿臉通紅,不想承認裝睡,又不想露怯,便強裝鎮定地斜乜着他,低斥了一聲,以此威脅。

紀危舟趴在她的膝上悶笑了幾聲,在女娘惱羞成怒之前,認了輸。

“昨日,全賴軟軟相救。”

掃了一眼箭矢,握着崔時清的雙手,眼神定定地看她,“救命之恩、不離不棄之義,自當以身相許。”

崔時清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箭矢,傲慢地輕揚下颌。

一擊即中。

她真的很強大啊!

九世殺不得眼前之人,不過是天道暗中搗鬼,否則以她的能力,怎會輸?

“軟軟真厲害。”

“這是自然。”

“這世間還有軟軟不會的嗎?”

“……呃,還是有些的。”

“怎麽可能?在我眼中,軟軟就是無所不能的。”

“這是你的心裏話?”

“真心實意!越是與軟軟深交,我越是欽佩軟軟的能力。”

“你還挺有眼光的。”

“是軟軟太過出衆了。”

“嘻嘻,是很出衆!”

在一聲聲吹捧下,崔時清漸漸迷失自己,眼睛晶亮,如同找到知己,關切地扶起了紀危舟,讓他坐在暖凳上,與自己多說說話。

“軟軟,你說。我們共同經歷了數次生死,是不是就像戲臺上唱說的,理應‘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永生永世不相離?”

“是是是。”

崔時清瞪圓了雙目,頗為迷茫地眨巴着桃花眼。

不是在誇她嗎?

怎麽立起了永生永世之約?

崔時清咽了一口口水。

什麽生生世世?這輩子的謊話還沒搞清楚呢!

紀危舟沒有給她反悔的機會,與她執手相望,目不轉睛地看着桃花眼,眸中似有滿天星光閃動,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又忍不住靠近。

“軟軟與我心意相通,我很感動。”

“你先不要感動,這些——”

情話說說也罷,委實不必當真!

“嗯?”

紀危舟虔誠地親吻着崔時清的雙手,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她,純粹又專注。

“……”奇怪!怎麽說不出口?!

崔時清不自在地抽回手,移開了視線。左看右看了一圈,舉起箭矢,想起這玩意穿過山匪的眼窩,有些嫌棄地扔在一旁。

“留着它做什麽?”

紀危舟彎腰撿起被棄置在地的箭矢,垂着眸子,拂過箭上看不見的浮塵。

孤山是他們的惡夢。

那一刻他存了赴死之心。

他想,若是她最想要的還是自己的性命,便予她吧。

八條命,一一還清。

或許他們都能放下,又或許他們能如初見,不夾雜任何怨恨和隐瞞地看着彼此,和世間尋常男女一樣、試着相愛。

這支箭矢給了他希望。

一切都改變了,他們可以不必蹉跎。

直視着面前的人,紀危舟彎唇笑着。

“這是軟軟愛我之心,當然要永遠收藏。”

崔時清眼角微抽,滿腹心聲卻不知從何說起。

更像是得了一種聽到‘情情愛愛’、‘生生世世’之言,便腦子發昏的病症,被狐貍精抱在腿上,渾渾噩噩地親親抱抱許久,累得不行,便放棄掙紮。

随他吧!與一心情愛的郎君說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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