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解夢
解夢
“在想什麽?”
崔時清倏然回神,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孔與夢境中的人交疊在一起,她瞳孔微縮,下意識想要閃躲。
心念剛起,便順從心底的聲音,避開了紀危舟向她伸出的手,後退着。
“軟軟。”紀危舟的手還舉在半空,錯愕地望着她。
這是怎麽了?
崔時清的心跳得很快,垂下了眼眸,看着掌心被碾碎的幹花,讷讷地解釋着。
“我、累了……”
“既然累了便不必再動手,這些、我都會處理好的。”
紀危舟面色如常地牽過她,像是沒有察覺她的緊繃,拿着幹淨的軟帕認真地擦拭手心的碎花。
直到雙手都被握住,崔時清低着頭,連眨了幾下眼睛,才把夢境中的人趕出了自己的眼前。
擡起頭看向紀危舟。
不一樣,他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崔時清告訴自己,随後蛄蛹着身子,藏進了紀危舟的懷中,面頰壓蹭着他的胸膛,重重嘆了一口氣。
興許是昨日遇見趙家兄弟,又談論了嫡皇子和花魁皇妃,所以才會做了如此荒唐的夢。
她夢到紀危舟成為一統天下的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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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帝?
這還挺符合天道之子的運道。
因而在夢中,作為一縷孤魂飄蕩在宮裏,面對身着玄色龍袍的紀危舟時,她居然信以為真,當即氣得差點魂飛魄散。
這是什麽恐怖的惡夢?
她死了以後,還要日夜守在紀危舟身邊,看他登基稱帝?耀武揚威?!
鬼也不能接受!
更古怪的是整座皇城空蕩蕩的,堂堂大帝成天穿得烏漆嘛黑,比鳏夫還晦氣。
真正的死氣沉沉是什麽?
就是連她一個孤魂野鬼都比他有精氣神!
好幾次崔時清都忘了自己是鬼,看着紀危舟逐漸變老,神經兮兮地抱着紅瑪瑙寶盒,吃睡不離身,她都瘆得慌。
她挺好奇盒子裏面裝了什麽。
可惜碰不到,紀危舟也不打開。
直到他活夠百年,把寶盒送到後陵,崔時清才知道,原來這個盒子和他的皇後有關。
她更好奇了!
難怪覺得紀危舟晦氣,原來真是鳏夫啊!
是誰嫁給了紀危舟,還如此短命?讓這狗東西魂牽夢萦,天天惦記着?
崔時清抓心撓肝地好奇,卻沒有人可以回答她,氣悶之下,只能飄在紀危舟的面前,罵罵咧咧出口氣。
就這樣,她迷迷糊糊夢到了一遍又一遍,空蕩蕩的皇城、永遠化不開的沉郁、一直都在的紅瑪瑙寶盒,和越來越沒有人氣的死對頭。
夢到最後,她不由生了氣。
長命百歲、成為天下至尊,是多少人的夢想。
這狗東西就不能高興點?
給自己、也給她找點樂子!美人百花、歌舞佳肴,随便來點什麽都可以啊!
快活起來呀!
她死都死了,還是一個沒用的野鬼,哪怕眼紅也害不了人呀!
夢醒以後,崔時清被那些無聲的夢境,喘不過氣的沉悶壓得渾身難受。
而現實中的紀危舟,卻抱着一堆幹花,說要與她一起調配花茶。
她就想。
不就是花茶嗎?何必笑得如此不值錢?
真是傻瓜。
可是,倒是比夢裏那個大帝讨人喜歡。
崔時清沒想到的是,一個夢而已,居然對她造成了這麽大的影響。
她勾着紀危舟的脖子,用力蹭了蹭臉頰,聞着熟悉的暖香,很不高興。
紀危舟托着她的後腦勺,輕聲問:“怎麽了?”
“我做惡夢了。”崔時清癟了癟嘴。
“軟軟不怕,我在這裏。” 紀危舟抱緊了她。
“……嗯。”崔時清哼唧了一聲,在他懷中窩着不動,氣息也漸漸沉了下來。
“夢到什麽?”紀危舟輕拍着她的脊背,溫聲道。
崔時清懶洋洋地說:“夢到了一個鳏夫。”
“鳏夫?”紀危舟的表情有些古怪。
“好吓人的鳏夫。”崔時清道。
紀危舟親了親她的腦袋,笑問:“如何吓人了?”
“他娶來的夫人是個短命的,不續弦。”崔時清正被拍得舒服,眯了眯眼睛,喟嘆了一聲,才又道,“唔,也不納妾。抱着一個寶盒度日,同吃同睡、還念念叨叨的,叫人瘆得慌。”
“……寶盒?”
黑眸怔松,随後深沉如海,似有暗流在湧動。但掌下卻未停,依舊不緊不慢地撫摸輕拍着懷中的小女娘。
“對啊。”崔時清沒有感受到他心緒的起伏,困倦地打了一個哈欠,“一個紅瑪瑙鑲嵌的寶盒,挺好看的,不過那玩意讓人瞧着就不舒坦,也不知裝了什麽鬼東西。”
“既然不喜歡,便忘了它。”紀危舟眼神空洞地抱着她,低聲說道。
“嗯。”
崔時清沒有意見,随即又想起夢中的那個大帝,他頂着紀危舟的面孔,哪怕只是夢,也讓她忍不住介懷。
“你想——”
這麽冒冒失失地問他想不想登基稱帝,也太古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想當皇後呢!
“軟軟要問什麽?”紀危舟溫和地看着她。
崔時清皺了皺眉,随後道:“你、要是有一日你也成了鳏夫……”
“軟軟!”紀危舟的聲音頓時冷沉。
崔時清坐直了身子,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你生什麽氣?”
紀危舟摟着她的腰,無奈地開口道:“這些話怎麽能亂說?”
也是,他們是要成婚的,說他是鳏夫不是咒自己早死嗎?
崔時清讪讪然地耷拉着腦袋,有點沒精神。
“以後不準再說這些了。”紀危舟又道。
“哦。”确實不能說這種晦氣話。
崔時清應了聲,才反應過來,抻着脖子瞅他,“你敢兇我?!”
紀危舟捧起她的腦袋,額頭相抵,溫熱的觸感從額間傳來,讓他稍稍定了神,輕嘆道。
“沒有兇,我只是太着急了。現在知道錯了,不會再如此的。”
“呵,你是越來越過分了!”崔時清越想越生氣。
“是我不該,随軟軟打罵絕無怨言。”
“哼!”
崔時清在他頸上兇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兩排不淺的牙印,哼哼唧唧地,又賴在了他的身上。
她一向分得很明白,讨厭紀危舟,也不妨礙她貼貼抱抱。
這麽舒坦的‘小窩’,她可不能委屈自己坐冷板凳。
紀危舟哄了她許久,在崔時清氣性稍平時,低聲開口:“軟軟如此介意這個夢,是看到、或聽到了什麽?”
崔時清眨了眨眼睛,随即沒有好脾氣地說:“就是看到一個鳏夫在發瘋呀。”
紀危舟安靜了片刻,又道:“……還有呢?”
“你很好奇?”崔時清看着他。
“當然,與軟軟有關的,我都好奇。”
紀危舟面色從容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個夢有些古怪,若是軟軟還記得什麽,可以寫信給老禪師,請他老人家幫忙解夢。”
“解夢?”
崔時清倒是沒想過這件事,思忖着,也覺得此法不錯。
恰好夢中之人随身都帶着一串佛珠,紋路也很特別,倒是可以繪下來讓佛門禪宗的師傅看一看。
只不過……
她默默注視着紀危舟,在對方面露困惑時,淺淺一笑。
“我聽不見夢境之人的聲音,只有一個人,年輕了又老、老了又年輕,每天重複一樣的生活,無趣得很,其他的我也不記得了。”
“原來如此。”
紀危舟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細節,在她的發間落下一個吻,溫聲道:“近來事多,心緒不定而多夢也是正常。”
崔時清望着他,慢聲問道:“不用給我開些安神湯嗎?”
“不必用藥。吃些百合蓮子粥,也有清心安神的功效,但還須軟軟寬心,如此才不易為夢魇所困。”
崔時清指腹摩挲着她留下的牙印,欺身輕啄了一口,彎唇笑看着他。
“也可,讓廚房煮百合蓮子粥。”
紀危舟也笑了笑,抱着她斜倚在憑幾上,輕聲問:“不生氣了?”
“我才不是小心眼的人。”
崔時清看到他腰間佩玉的縧子有些陳舊,漫不經心地纏繞在指尖把玩着。
“是,軟軟最大度了。”
氣息流連在她的耳邊,惹得崔時清一陣閃躲,最後只得拍了他一下,喝止他的貪得無厭。
“不是說了要配茶嗎?還不去。”
“軟軟不想要我了?”
“……”崔時清揪了揪他的衣襟,很快便毫無負擔地靠在他身上,說道,“我還能妨礙你撿茶了?”
紀危舟笑着,抱起愛嬌的女娘,圈在懷中,不緊不慢地收拾着幹花茶葉。
“木梨花多些。”崔時清認真監工。
“多兩朵?”
“不夠。”
“三朵?”
“你好小氣。”崔時清抱怨道。
紀危舟悶聲笑着,抓住了搗亂的小手,“六朵。不能再多了,否則喧賓奪主,只會影響茶香。”
“那、我要一個徘徊花最多的。”
“行。”
“……不行也得行。”崔時清霸道地說。
“是,軟軟說的,不行也得行。”
紀危舟也不拖延,當着她的面,包好了令其滿意的徘徊花茶,哄得崔時清再沒了意見。
秋日暖陽穿過窗棂,在素面屏風間投下了一對金色的身影。
紀危舟垂眸看着崔時清,目光一遍遍地描繪着她的睡顏,唇邊噙着淺笑。
原來你一直都在。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直陪着我。
*
黑夜濃沉,紀危舟獨自孤坐于庭院中,望着暗淡的天空,眼底俱是冷寒。
是你啊。
想要女娘害怕他、離開他,推着他再次走上天命。
從袖中取出一串降龍木佛珠,他無悲無喜地撥弄着。
就像曾經的那些日夜,靠在女娘身邊,一遍又一遍地撥弄手串,克制他的心魔。
紀危舟驟然輕笑出聲,黑漆漆的眼睛如同鬼魅一般,譏嘲地注視着夜空,一顆又一顆地碾碎了佛珠。
來吧,這一次換我來對抗天道。
他舉起手,最後一粒佛珠在掌心化作灰燼,随着秋夜的瑟瑟寒風,落入塵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