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誤解

誤解

沒有來時的急迫,一行人馬走走停停,第六日抵達京都。

一身疲憊地回到院中,沐浴更衣之後崔時清卻沒了睡意,蜷在榻上翻看賬冊。

柳氏端着一盅湯進了屋,看着面容嚴肅地核對賬本的女娘,低聲道:“可要用些羹湯?”

“端來吧。”

崔時清看完最後一行,做了個記號,放下了冊子。

柳氏盛了一碗湯,小心置于她手邊。

合歡湯肉香撲鼻、濃而不膩,崔時清聞着味道便知是柳氏炖煮的,在期盼的目光下,她握着瓷勺不緊不慢喝了半碗。

“時娘來日奔波,可要讓廚房送來午食,用完早點歇息?”

“不必。”崔時清用帕子擦了擦嘴,看着柳氏問道,“阿姆想說什麽?”

柳氏歡喜地從袖中取出一張紅紙遞與她,說道:“前段時日不是與時娘說過要為那丫頭挑選夫婿嗎?”

紅紙上寫了幾個人的名字與生辰八字,崔時清粗略看了一眼,便對折放在賬冊上,指尖摁着開口。

“此事不急。”

柳氏驚訝地看着她,“時娘婚期将至,這些事情可得提前準備,不可再拖了。”

崔時清皺了皺眉心。

定下婚期的第二日,柳氏便來商議,希望盡快為桑麻挑選夫婿,提前成婚生子,将來也可照顧她和紀危舟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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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時清覺得沒什麽不妥,出一份嫁妝而已,哪怕她和紀危舟真有了孩子,順了阿姆的心,讓桑麻喂養也無甚關系。

當即便應了柳氏,讓其挑好人選,她過目後若無問題,自會為他們做主。

沒曾想來,如今會這般棘手。

視線落在指下,崔時清看着紅紙與賬冊,心念微動,斟酌了片刻。

“阿姆沒有發現桑麻并未随我回來嗎?”

“時娘派她何去?”柳氏莫名有些緊張。

崔時清拂落那張刺目的紅紙,拾起賬冊看了眼,“我讓她跟在崔竹身邊,處理勉州的貨物。”

此番去勉州,的确有一筆生意要處理,還運了幾車茶葉回來。

回程時,她不願意見到小婢子,便令她跟在車隊後面,與大掌櫃崔竹押運貨物。沒想到,此刻卻是解了她心中的難題。

柳氏暗暗松了口氣,“既然在京都,這婚事……”

崔時清敲了敲矮幾,打斷她,“阿姆,我身邊不缺伺候的。”

柳氏有些惶恐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崔時清嘆了一口氣,拉着柳氏坐在身邊,看着她說道。

“桑麻聰慧、是個有籌謀的女娘,跟在崔竹身邊,若她得力,我可以許她掌櫃之位。”

崔氏門下并不是沒有女掌櫃,但這些女娘多是門戶敗落的書香門第、或官吏之女出身的,從未聽聞主人家的婢子當上掌櫃的。

崔時清是柳氏養大的,知道她的脾性,當即便反應過來,又驚又怒道。

“這是她求來的?”

崔時清不再遮掩,颔首道:“她既不願嫁人,阿姆也不必為此勞心勞力。”

“可、奴家是做錯什麽了?惹得她如此埋怨?”柳氏紅了眼睛,喃喃自語着。

“阿姆無錯。”崔時清輕聲安撫着。

然而這樣的安慰卻不見效,柳氏嗚咽着直搖頭。

“她總以為奴家在逼她,卻忘了她那苦命的三個阿姐,若不把她領來,不是餓死、便是小小年歲受盡婆家磋磨。奴家便是如此過來的,要不是小主子,一家子只怕都不知死在何處了,她竟一點也不諒解!”

食指輕輕揩去柳氏面上的淚,崔時清握着她的手,軟聲道:“阿姆,親緣是最不可強求的,你我皆是如此。随她去吧,你還有我的。”

柳氏悲從中來,也顧不得主仆之別,把崔時清摟進了懷中。

她失去了三個女娘,拼着在小主子面前掙來的薄面,把幼女帶來身邊。然而她的苦心,親生女娘不諒解,反而責怪她将其帶入崔氏為奴為婢,責怪她一心撲在小主子身上,從不與她親近。

但在這吃人的世道,她一介弱女子能如何呢?

崔氏時娘不但救了他們,還是這世間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疼惜她的人,她的心不在此處,又要去往何地?

親緣不可強求。

柳氏抱緊崔時清,哭得不可自抑。

崔時清任由她抱着,嬌聲嬌氣地哄着她。

“阿姆不要傷心了,你還得養着身子,長久陪在我身邊,照顧、我以後的孩子。”

“是,奴家還要給時娘看孩子呢!”柳氏壓下心底的悲涼,抽噎着笑道。

崔時清故作嚴肅道:“既如此,阿姆不能這般愛哭了,要是養來一個小哭包,我可不依。”

“不不不,奴家不哭了。”柳氏連忙擦幹了淚。

“我想吃阿姆做的如意糕。”

崔時清窩在柳氏懷中,聲音嬌嬌軟軟,直把人的心都軟成了一灘。

“如意糕呀?奴家現在便給時娘做。”

“阿姆哄我睡了再去。”崔時清搖了搖她,任性道。

“好,奴家哄着睡。”

柳氏再顧不上傷心,愛憐地摟着崔時清,像她兒時一樣,輕哼小曲小調,拍哄着小女娘入睡。

原本是想鬧鬧柳氏,讓她忘了難過,在熟悉的曲調中,崔時清卻舒服地睡了過去。

柳氏輕手撫摸着崔時清的脊背,還想多抱抱懷中的小女娘,身邊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俊美的小郎君依舊不改溫和、眉眼含笑,但一雙漆黑的眸子注視着她時,卻讓柳氏不由感到驚駭。

這幾月的光景,院中上下、沒有不知的。

公子脾氣好,最是溫和随性。但對于小主子,卻總是貪多、醋勁又大。有他在的時候,誰也不敢近小主子的身,唯恐犯了他的忌諱,被他笑盈盈地請走。

由此,即便是不舍,柳氏也不敢再僭越,緊張地把小女娘交與他,低頭退下。

直到柳氏消失在眼前,紀危舟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拾起矮幾上的紅紙,随手扔在地上,抱起崔時清入了裏屋。

動作熟練地剝去她的外衫,替她擦拭了一遍裸露在外的皮膚,看着躺在錦衾上,睡得香甜的小女娘,沒有好脾氣地在她的唇上重重親了一口。

“小沒良心的,也不見你什麽時候與我撒過嬌,對着旁人倒是大方得很。”

回應他的是一個不耐煩地揮手。指尖落下,睡夢中的人循着本能,身子一翻鑽入了溫軟的錦衾中,留給他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紀危舟頓時被氣笑,掀起錦衾看了一眼,見她沒有裝睡,便坐在床邊,看着後腦勺,生着悶氣、把玩起她的頭發。

直到、察覺到小女娘轉醒的動靜,他怔怔然看着自己掌下,下一瞬便掀起下擺,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

“誰給我編的小辮子?!”

崔時清坐在床上,摸着亂糟糟的腦袋上,一捧亂糟糟的辮子,氣得眼皮直跳。

玄魚和若兮匆匆進屋,也被崔時清的頭發吓了一跳,在她更生氣之前,若兮只得屈膝委婉地答道。

“公子來過,剛剛才‘走’。”走得如風般快,原是逃命去了!

“……混球!他瘋了不成!”

崔時清罵罵咧咧地拆着小辮子,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恨不得一剪刀把這些玩意都絞了。

“主子莫急,奴婢來幫您!”玄魚自告奮勇。

崔時清瞥了一眼她,當即指向若兮,“你來。”

玄魚癟了癟嘴:“……”

若兮取來篦子,跪在她身後拆解辮子。崔時清越想越不甘心,兩股怒焰在眼中熊熊燃燒。

“你說他是剛走的?”

“是,公子剛走片刻。”

“這狗東西,有本事逃、就不要再來了!”

崔時清話音剛落,紀危舟便露了面,看似雲淡風輕地慢悠悠走了進來。

“你還敢出現?!”崔時清咬牙切齒。

紀危舟神色自然地笑道:“軟軟剛醒,便惦記我了?”

若兮放下篦子,拉着玄魚退出裏屋,生怕會被殃及。

“是啊!惦記!”

在紀危舟靠近時,崔時清一個猛撲,雙手掐住了他的脖頸,怒吼道:“惦記着如何殺了你!”

紀危舟也不掙紮,扶着她的腰,高舉手中的盒子,“軟軟對我有誤解。”

“……什麽誤解?你看看、證據還在我腦袋上!”崔時清兇神惡煞地掐着他,恨不得搖斷他的脖子。

“我好不容易才編的辮子,怎麽給拆了?”紀危舟把女娘放在膝上,語氣可惜地撥弄着她的頭發。

“哦、我還要與你道歉嗎?是誰?是誰允許你動我頭發了!”

崔時清怒極反笑,探起手,就想拔光他的頭發。

紀危舟忙不疊按住她,睜着無辜的眼睛,狡辯道。

“軟軟當真誤會了,我可沒有戲弄之意,辛苦編這辮子全是為了過幾日的冬興鬥戲。”

沒抓到他的頭發,崔時清反手往紀危舟的胸口捶了一拳,扯着唇角冷笑道:“編、你繼續編!冬興鬥戲與我頭發有什麽關系?!”

紀危舟一派從容地打開盒子,把紅珊瑚與小金鈴串成的發飾鏈子與她看。

“軟軟不是喜歡小鈴铛嗎?這是我命人打造的鏈子,等到冬興鬥戲日,編了發、再穿上紅狐做的騎裝,你我同去玩樂博戲,豈不快哉?”

出門玩?

指尖勾起發鏈,米粒大小的金鈴随之叮當作響,崔時清在發間比劃了一下,指尖勾纏着鏈子,渾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

“你想看鬥戲,打扮我做什麽?”

紀危舟極盡谄媚道:“我不如軟軟好看,再如何折騰也是無用的。”

“我确實漂亮。”崔時清撥弄着夾雜鏈子的發絲,又不甚滿意地斜乜着他,“沒見過你這麽笨的!連個辮子都編不好。”

當時正嫉妒柳氏,等他回過神來,便編了一頭怪模怪樣的辮子,好在拼了命趕回院子,把過幾日才要進貢的發飾取了過來,否則都不知要如何收場。

紀危舟撫了撫亂跳的心,松了口氣,又有些蠢蠢欲動。望着愛嬌的女娘,不動聲色地湊了過去。

“再讓我試試?”

“滾開!”

“再試一次,就一次。”

“唉疼!紀三郎,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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