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鬥戲

鬥戲

立冬休沐,京都城中百姓皆游街博戲、消遣玩樂。

街頭巷尾人頭攢動,金鼓吶喊之聲不絕于耳,還有不少專程從遠鄉趕來參與盛會的農戶,借機掙上一筆,揣着冬日的炭火酒錢歡喜歸家。

崔時清編着漂亮的發辮,叮叮當當出了門。

“主子,我們不等公子嗎?”坐在車上,玄魚忐忑地問道。

昨兒還聽他們提及冬興鬥戲,沒想到今日一早,主子卻一聲不吭、悄摸摸跑了?

“我可沒說過要與他一起出門。”崔時清撥弄着身前的辮子,慢聲慢氣道。

“……”沒說嗎?

崔時清看着玄魚困惑的神色,毫無負擔地笑着。

馬車一路行到金玉樓,李昶已經在門前等着,看到國公府的車馬過來,提着竹籠小跑上前。

“姑奶奶來得正好!”

“拿到了?”

“在這兒呢!費了不少勁,真真的‘牛不換’!”

崔時清利索地下了車,低頭扒拉着李昶手中的籠子,看到黑嘴白須、眼睛烏溜溜的鹌鹑,頓時喜了。

“叫什麽?”

“有個‘飛盜’的诨名,姑奶奶可要重新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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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厮手中取來一顆谷粒,透過縫隙扔了進去,看着飛盜展翅追食,崔時清滿意地笑了笑。

“飛盜好,就叫這個,還有多久開始?”

“一炷香後開始第一局。”李昶看着她喜歡,笑得合不攏嘴。

崔時清點着頭,迫不及待跟着李昶入樓。

金玉樓,京都城中第一的鬥戲樓子,每逢秋末冬時權貴子弟皆會齊聚樓裏鬥鹌鹑。

按照鹌鹑的品級,分為三等,也分三間閣子。

第一等入天字閣,籌碼百金起,随機兩兩相鬥。以往真正的‘牛不換’作為勝者留下,最高為主人贏過上萬兩銀子,獲得‘鬥戲王’的美名,揚名京都。

名利的誘惑,讓向來追求刺激的權貴纨绔皆為之瘋狂,從入秋挑選鹌鹑,便下足血本。

天字閣的正中間是鬥鹌鹑的玉盆,兩側分別放置軟墊,供驅使鹌鹑搏鬥止戰的教寵師使用。

周圍設置一圈高座,可使權貴飲茶觀戰。

崔時清和李昶入內時,已有十多人入座,正在閑談評說彼此的‘必勝将軍’。

“時娘,來這兒。”

蔡夢期面頰紅撲撲,興奮地揮手喊他們。

“蔡家阿兄。”崔時清與蔡夢期的兄長蔡文打了個招呼,把李昶尋來的寶貝與他們看,眼睛晶亮道,“如何?”

“何處尋來的!這可比去歲那只‘閻王’強多了!”蔡文眼紅得不得了。

崔時清和李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召來金玉樓的掌櫃,把飛盜交到他們手中。

“今年的鬥戲王可輪到我們了。”崔時清得意洋洋。

“姑奶奶是大王,我是小王!”李昶想也不想便道。

“嘿嘿!”崔時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欣賞他的懂事。

“縣主要下多少金?”掌櫃為飛盜挂好牌子,拿着冊子問道。

崔時清揚眉道:“一百兩。”

“這麽少嗎?”蔡夢期知道他們費了不少功夫,只百金定是拿不下這只鹑王的。

李昶不求鬥戲發財,但求玩得盡興,對于注碼多少倒是沒什麽意見。

“不少。”崔時清坐在座上,笑道,“這可是‘牛不換’,如無意外是要殺入決賽的,前面十多輪贏的用以加注,還怕掙不夠嗎?”

“話雖如此,時娘還是存了善心。”

蔡文與李昶一樣,看着和自家阿妹一起長大的崔時清是哪哪都好。但他這話一出,卻惹得身後的人一陣嗤笑。

他憤慨地回過頭,卻頓時面露驚喜,看着許久不見的貴妃之子趙洛行笑道。

“表兄,你怎麽來了?”

當今貴妃是他的親姑母,蔡家兄妹幼時經常出入皇宮,跟着趙洛行在宮中閑逛‘打獵’,崔時清與趙洛行的相識也是因為他們。

“表弟對善心的見解,令我大開眼界啊。”趙洛行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弱不經風的蔡文拍得軟了腳。

“大皇子有高見?”崔時清落下茶盞,斜乜着他。

“不敢不敢。”趙洛行大大咧咧坐在她的身邊,挑揀着糕點。

崔時清冷笑道:“皇長子回京都才幾日,便眼巴巴跑來金玉樓,就不怕被彈劾?”

雖說鬥戲風靡京都,但‘正經人家’、還指望在廟堂中青雲直上的郎君可不敢來金玉樓裏一擲千金,不是偷偷摸摸在別苑開個小局,就是在街巷裏灑個千百錢,盡興了便作罷。

因而天字閣裏,遍眼望去都是他們這樣混吃等死的纨绔。

本來皇長子脾性,來這裏也沒什麽,但他剛剛在剿滅勉州匪患中出了力,名聲好聽了幾日,立刻上趕着找罵便不妥了。

“時娘這是擔心我啊?”趙洛行嬉皮笑臉道。

看了一眼周圍默默豎起耳朵、眼睛直轉悠着偷聽的人,李昶冷聲道。

“請殿下注意分寸。”

“喲,你還真有孝心啊。”趙洛行陰陽怪氣地看着李昶。

“比之殿下還是差了點。”李昶笑了笑。

“膽大這一點,本皇子還是自嘆不如。”趙洛行盯着挂了‘飛盜’簽子的鹑王,咬了咬牙。

蔡文和蔡夢期相視一眼,看出了些許端倪。

“怎麽,你也喜歡我們家飛盜?”崔時清面無表情說。

聽到這話,趙洛行更生氣了,惡狠狠瞪了一眼李昶,粗聲粗氣道:“飛盜原本可是我家的!你的乖孫倒好得很,也不知使了什麽招數,居然把本皇子定的鹑王給搶了去!”

李昶氣勢洶洶反駁:“買鹑王本就是各憑本事,東西沒到手中,殿下憑什麽說飛盜是你的?”

什麽皇子不皇子,他可不懼。

在纨绔惡霸圈子中混了這些年,靠得就是渾身膽、與萬般抗揍的本事!

連老太爺手中的棍棒他都不怕,還能怕這勞什子皇子了?!

“你屬實有些小兒脾氣了,怎可如此與表兄說話?”

見李昶橫勁上了頭,蔡文有些着急,連忙打圓場,偷瞥着邊上五大三粗的表兄,拉扯李昶的衣袖,低聲提醒着,唯恐這瘦弱的小身板扛不住拳頭橫死于金玉樓中。

“我家表兄可殺過土匪!像切菜一樣唰唰砍了二百七十個土匪啊,多吓人!”

李昶瑟縮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被蔡文說得心慌慌的。但姑奶奶在此,他不想丢了她的面子,便強忍懼色,埂着脖子對抗。

看出李昶的強撐,趙洛行用馬鞭敲了敲高腳幾,橫眉怒目道:“敢讓老子受氣了?”

崔時清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趙洛行,“怎麽着?大皇子是想公然搶我的鹑王?”

趙洛行立馬卸去了渾身的戾氣,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中間的玉盆,玩味地笑了笑。

“我這不是來道個委屈嗎?好不容易看上的鹑王,出價五百兩,卻買了個次品,這擱在誰身上也受不了呀。”

崔時清不耐煩地斜睨着他,“鹑王可遇不可求,何時可以強買強賣了?你覺得這是委屈,且就受着吧。”

“縣主實在無情。”趙洛行托着腮,直搖頭道。

金鑼敲響、鼓聲點點。

所有人都噤了聲,目不轉睛地看着教寵師随機捉取一對鹌鹑,放入臺中。随着鬥曲奏響,玉盆裏的鹌鹑相護啄咬纏鬥,不過幾圈,毛色斑駁的鹌鹑便不負衆望敗落而逃。

“第一局、江世子勝。”

閣遠侯之子江相明。

崔時清默不作聲地看向斜對面,一手飲酒、一手随散賞錢的江相明。

“這厮不去花樓,來此顯擺什麽?”李昶厭惡道。

雖說同為纨绔,李昶可看不上江相明這種還未及冠便流連于花街柳巷,養了好幾戶外室的色中餓鬼。

蔡夢期瞥了一眼渾身酒色之氣的江相明,也皺着眉,收回了視線。

“閣遠侯的世子定親了,你們猜猜是誰家的?”

蔡文問完,幾個齊刷刷看向他。

這京都城中誰還不知江相明的醜聞,稍微要點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同意結親,但聽蔡文這意思,女娘還是他們熟知的,這誰還能不好奇了?

蔡文吊足他們胃口以後,才道:“王家嫡女。”

“什麽?你說王思玉?王家怎會答應?”蔡夢期驚愕地瞪着眼睛。

即便和王思玉關系差,也不妨礙蔡夢期為她不平。這樣的人啊,誰家女娘嫁過去都是可憐。

蔡文撇了撇嘴,說道:“自王重羅失蹤以後,王尚書便有意把庶子過到正室夫人名下,為此嫡庶鬥得不可開交。王思玉技不如人,也只得認栽。”

後宅陰私,一句技不如人,卻讓人不由膽寒。

崔時清有些驚訝,轉而看向左邊的趙洛行,想再探聽些內幕。

宮中淑妃是閣遠侯的庶妹,此人處事圓滑,與貴妃的關系十分親厚。

淑妃無寵多年,名下的四皇子趙蕭琛平庸不得聖眷,只有三公主趙月淩在今上面前有幾分薄面。這些年若非倚仗貴妃,恐怕過得連淑儀美人也不如。

“我不知道。”趙洛行喝了口茶,慢聲道,“但、淑妃娘娘病了一段時日,看來閣遠侯也急得很,要趁着誕節宮宴前定下兒子的婚事。”

這是認為賢文帝生辰宮宴,淑妃會病得不能出席了?

真有意思,貴妃蔡妙妍的病症,這一世居然過給了淑妃。

一切真是不同了。

包括……

崔時清狀似無意地勾了勾蔡夢期的手,對上她的眼神,彎唇笑了笑。

公主府刺殺案後,貴妃會‘久病纏綿’,再出席不了任何宮宴,蔡家亦随之式微。

上一世,在她離開京都、趕往勉州茂縣前,蔡尚書被削職罷官,而她的至交好友坐着一頂花轎,匆匆嫁入江家,成為江相明的新婦。

崔時清不知蔡夢期嫁入江家的緣由,派出的探子還沒回來,她卻收到蔡夢期在江家後宅被磋磨致死的消息,彼時距離她嫁與江相明還不足一月。

整整八世,崔時清無法想象,這般驕傲明豔的女娘是如何度過那最後的十四天、被碾入塵泥的十四天。

沒有一個人來救她。

崔時清握緊了掌下的柔荑,注視面前依舊迎着朝陽而生的女娘。

也不知,上一世派出的殺手有無成功,把江相明千刀萬剮、做成人彘。

沒有也無甚關系。

這一世,讓他一起還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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