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宮宴
宮宴
四周驟然安靜,內侍呼傳陛下駕到,衆人随之叩首行禮,恭迎帝後。
“諸卿免禮,都入座吧。”
賢文帝着錦衣寬袍,衣袂随疾步鼓動,一身仙風道骨之氣,飄然若仙。他邊走邊揚聲高喊,令殿中之人起身,精神亢奮地坐在高座之上,身後跟着皇後孟雲希與六皇子趙晟真。
與友人相視道別,崔時清來到舅父舅母身邊,乖巧地與他們福身行禮。
“瘋玩夠了?”紀舒明瞥着她,嫌棄道。
“怎麽說話的?小心你阿爹抽你!”陳芝岚攬着崔時清坐在身邊,裝出嚴厲的語調,訓斥親兒。
紀光冷淡地掃了一眼他,紀舒明不由瑟縮脖子,委屈地抱怨了一聲“偏心”,卻不敢再招惹崔時清。
在長輩面前崔時清也沒有遮掩心中的得意,彎唇笑着。目光落于賢文帝身上,見他面色紅潤、精神矍铄,輕聲開口道。
“人逢喜事,陛下越發年輕了。”
紀光眉心微斂,不由冷哼了一聲。
比之夫君的厭煩,陳芝岚倒是有幾分興致,小聲指着随侍賢文帝的青衣道長說道:“聽聞離虛道長新煉了幾爐丹藥,看來是出了奇效。”
“什麽丹藥如此厲害呀,還能返老還童?”崔時清靠在舅母的手臂,嬌聲問。
紀光對賢文帝沉迷煉丹求仙頗為反感,沉眉道:“這些都是雞鳴狗盜之輩的把戲,若世間真有長生不老之術,合該把先帝留下,九州八荒此時便太平無患了。”
“夫君慎言!”陳芝岚面色發白,唯恐紀光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辭被人聽去,為國公府招來災禍。
紀光重重嘆氣搖頭,也知自己言行無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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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紀光膝下長大的崔時清,或多或少明白舅父賦閑在家背後的苦悶,舉起面前的杯盞。
“舅父教過我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阿爹。”紀舒明雙手奉上酒杯。
紀光怔松片刻,自我纾解的托詞在小輩們真摯的目光下,倒是多了幾分往日所沒有的豁然,接過酒盞看向身邊之人。
“芝娘也用一杯?”
陳芝岚自是不會拒絕,淺笑盈盈地端起琉璃酒盞,與紀光對杯相飲,溫情脈脈、冷落了身邊的一雙小輩。
“陛下您瞧!東昌兩口子躲在角落裏對飲,眼神都要拉絲了!”
七皇子趙明來之母容妃捂着繡帕,高聲戲笑,把殿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賢文帝也不由落下杯子,舉目望着許久不曾想起的紀光夫婦。
觸及賢文帝的目光,紀光斂起眼底的笑意,躬身作揖。
“禦酒醇美,貪飲了幾盞,娘娘勿要取笑臣了。”
容妃掃過賢文帝不辨喜惡的神色,略略颔首歉疚道:“一時感慨紀國公和夫人宛如初見情深不減,未存惡意,切勿惱了我才是呀。”
“娘娘言過了,陛下與諸位娘娘的深情厚誼才是天下夫婦的典範。”陳芝岚施施然起身,與帝後、諸妃子福身行禮。
崔時清和紀舒明暗嘆倒黴,面上卻也乖順,跟着拜禮。
皇後孟雲希親自為賢文帝斟了一杯溫酒,溫聲笑道:“這些年來,東昌沉穩了許多,把國公府中的小輩都教養得很好。”
“是,他家三郎确是國之棟梁。”賢文帝對于紀危舟有着莫名而生的好感,故而提起他,冷面也稍緩了不少。
“父皇說的是,此番紀家三郎助皇兄剿平勉州匪患,可是出了大氣力。”六皇子趙晟真跟着說道。
崔時清聽着這話,覺得極不順耳。
分明是紀危舟立了軍令狀,帶兵入孤山剿匪,可照着趙晟真的說辭,變成了為皇長子趙洛行而以身涉險。
“行兒長大了,馬上殺賊的風姿有幾分父皇的影子。”皇後溫溫柔柔地笑着,面容很是欣慰。
賢文帝看着另一側的貴妃母子,正要開口勉勵,突然思及朝臣彈劾趙洛行在金玉樓裏一擲千金,微蹙着眉心,輕哼道:“殺幾個賊匪有什麽了得?玩物喪志依舊不堪重用!”
“鬥個鹌鹑而已,您罵也罵過了,何必一再舊事重提?”趙洛行吊兒郎當地瞅着其父。
趙晟真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阿兄特意跑到勉州請兄長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你來氣父皇的。”七皇子趙明來語重心長道。
貴妃蔡妙妍用力敲了敲手中的空杯盞,怒視着賢文帝,“你年輕時沒玩過鹌鹑嗎?一群人逮着行兒叫罵作什麽?!”
趙晟真深深拜了一禮,解釋道:“娘娘誤會父皇了,是朝臣彈劾文書不斷,父皇心痛,這才對皇兄嚴厲了些許。”
貴妃懶得與其啰嗦,染着蔻丹的纖手不客氣地指着趙晟真,冷聲道:“你閉嘴。”
“這……”趙晟真眼神清澈又無辜,無措地看着貴妃。
“你有什麽怨氣便沖朕來!”賢文帝眼眸通紅地站了起來,雙手高舉着左右踱步,松散的寬袍下原本白皙的皮膚染上大片的紅斑,看得極為駭人。
貴妃也氣得不行,把掌中的杯子砸在地上,怒斥道:“你這老匹夫!當真以為我——”
“夠了!貴妃還記得三綱五常嗎!”
皇後收起向來溫善的淺笑,正宮之主的氣場四溢,也不顧貴妃的面色,轉而扶着賢文帝,溫聲軟語地遞與一碗木樨香露飲子,勸他服用一口解解燥火。
從崔時清的角度望去,恰好看到裝盛香飲子的琉璃碗壁上滑落了一滴水珠子,不由思忖冬日冷寒,賢文帝衣着單薄,居然還要用冰過的香飲子來降燥。
然而賢文帝不嫌冷涼,反倒是受用得很,半碗香飲子入腹,神情平靜了不少,又由着皇後哄着坐了下來。
在一場尴尬的鬧劇之後,朝臣的恭維聲此起彼落,皆贊帝後為天下夫婦典範,伉俪情深令人羨煞。
除卻面色越發難看的貴妃母子,大多數人皆在帝後舒緩的面色下,暗暗松了口氣。
“妍娘,坐下吧。”安撫好賢文帝,皇後望着神色難堪的蔡妙妍,語氣溫和卻不失威嚴。
衆人剛剛落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蔡妙妍眼眸冷沉,指甲緊緊扣着掌心的軟肉,卻沒有再發作,對着氣憤的兒子扯動紅唇,搖了搖頭,母子二人又坐了下來。
這手段、當真不是尋常女子可比。
崔時清望着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自嘆不如的同時,也不由困惑,以這位孟皇後的能力,為何儲君之位遲遲未定?
“陛下如此喜愛紀家三郎,可知他即将成婚了?”皇後端坐着,笑談道。
賢文帝有些懵怔,眼睛轉了轉,回過神來望向紀光身側,眯眼看了半天,問:“既安怎麽未來?”
紀光語氣平淡地答道:“誕節事大,三郎一介庶子而已,怎可來此驚擾聖上。”
作為先帝武皇的庶長子,賢文帝的前半生都活着先太子的陰影之下,最恨的便是這些嫡嫡庶庶的規矩。
聽着這席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言辭,賢文帝一時控制不住扭曲的表情,下颌緊繃着,眼底攏起寒意。
崔時清偷瞄了一眼紀光。
她深知舅父向來疼愛紀危舟,除了紀舒明的世子身份以外,對待小輩皆一視同仁。今日突然提起嫡庶之別,招惹賢文帝的不悅,這番舉動實在不像往日為了國公府進退得宜的舅父所為。
皇後孟雲希輕笑道:“東昌此言過于迂腐。你家三郎蘊藉風流,是當世少俊中的棟梁之材,自是要承天降之大任,如何能以陳規舊俗約束其身?”
“皇後所言極是,你是越活越糊塗了!”賢文帝冷嗤道。
“陛下與娘娘眼界開闊,一番妙言倒是讓我等皆有所進益。”陳芝岚爽朗而道。
“……是,臣心老了,也糊塗了,還請陛下寬罪。”紀光苦澀地笑着。
看着紀家之人恭敬的姿态,賢文帝沒有再作冷臉,寬袖一揮,道:“今日乃是家宴,不必多禮,都坐下吧。”
“謝陛下。”
紀光再拜一禮,扶着陳芝岚入座。
跟着坐下以後,崔時清感受到前方投來的一道目光,擡眸望去,看到了皇後孟雲希慈愛溫善的眼神,心底瞬時湧起一絲不自在,面上誠惶誠恐地遙遙伏拜一禮。
再坐直身子,看到紀光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面色卻極為冷沉,沒有絲毫恭敬之心。
“阿舅。”崔時清越過陳芝岚,把面前的吉祥果遞與紀光,“難得宮宴上有阿舅喜歡的點心。”
“是啊,這是阿爹喜歡的。”紀舒明說着,也把面前的點心移至他的手邊。
陳芝岚卻護着自己的吉祥果,打趣道:“小兒女的孝心都給你了,可不許再惦記我的。”
紀光生硬地擠出一個笑容,克制着自己,忽略那道如蛇蠍般蟄伏暗處的目光,攬過了兩碟吉祥果。
“芝娘若是喜歡,我們一起來分。”
崔時清看向紀舒明,嘆氣道:“好吧,我們不配吃吉祥果!”
“作什麽怪?”陳芝岚輕輕掐了把崔時清的面頰。
“阿娘,用力點,不要放過她。”紀舒明落井下石。
紀光看不得兒子的小人姿态,板起臉,輕斥道:“皮癢了?”
“……不癢不癢。”紀舒明連忙裝起乖。
崔時清揉着臉頰,心裏平衡了不少,也挑揀糕點吃着,正要與長輩閑談,餘光瞥見默然離席的四皇子趙蕭琛。
作為皇子,趙蕭琛太過平庸,外貌能力比不得其他皇子,脾性沉默不會邀寵,在宮中沒有什麽存在感。
因而即便此時離席,也無人在意他。
崔時清又看了一眼依舊挺直腰板坐在原處的三公主,思忖着這對性格南轅北轍的親姐弟,和皇宮中的衆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