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丹藥

丹藥

這場誕節宮宴,像是鬧劇一般。

經過賢文帝和貴妃的争執,衆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被告知要依次獻禮,以承沐聖恩。

在這樣衆目睽睽之下,自覺禮輕的權貴重臣紛紛想盡辦法又添了不少‘孝敬’,再千恩萬謝地從離虛道長手中得來一枚禦賜丹藥。

有人深感與有榮焉,有人面紅耳赤滿心恥辱。

而崔時清則是好奇與興味,捧着丹藥盯看了許久。

“這不是小兒家玩鬧的東西。”紀光面色不佳地伸出手來,唯恐外甥女賞玩過後,直接吞吃入腹。

崔時清一邊把丹藥收入衣袂中,一邊低聲道:“我知道不可随意服用丹藥,不會亂來的,舅父安心。”

紀光安不了心,與其商量,“這也無甚好玩,舅父還有一匣子東珠,來換此丹藥可好?”

“不換!這枚丹藥赤紅如火,好看得很,我要留着賞玩。”崔時清攏緊衣袖,任性道。

陳芝岚笑說:“既然時娘說了不會服用,便随她吧。”

“多謝舅母,舅母最好了!”崔時清抱着陳芝岚的手臂,連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陳芝岚看着自定親以後,身上的戾氣消減了不少,還隐隐可以窺見小女郎嬌軟脾性的崔時清。

不免暗忖,是因為遠香近臭嗎?得知兩小兒婚後要搬至城南,她曾經的憐愛之心都被勾動了起來。

她溫聲道:“只可賞玩,知道嗎?”

“好,都聽舅母的。”崔時清重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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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娘。”陳芝岚滿意地輕撫着崔時清的頭發。

“頑皮!”外甥女應得認真,紀光也寬了心,無奈地笑罵了一聲。

“偏心。”紀舒明瞥着父母二人,小聲嘟哝着。

“讨打?”崔時清靠在舅母的身側,雙眼微眯地斜乜着酸氣沖天的人。

紀光假咳了一聲,澆滅了一觸即發的戰火。

渾厚綿長的曲調響起,他們尋音望去,高臺之上陳柔歡垂首撫琴,青衣廣袖随風盈動,美若天仙,卻清寒而不可及。

勝了一籌。崔時清暗笑着。

在此之前,許憫兒以琵琶之音引來衆人盛贊,但在這尋覓長生的高樓中,鬥奇之音始終難敵古琴宮調來得應景。

廣寒宮仙子的琴音令賢文帝如癡如醉,一曲終了,心中自激蕩起猶如位列仙班、鑒賞仙曲的壯闊豪情。

“很好!離虛,把朕服用的淬仙丹賞與陳家女。”賢文帝面色紅潤地鼓掌稱好,連帶看着趙洛行也多了幾分滿意,颔首道,“你也不錯。”

金口禦言之下,先前沉迷于‘花魁皇妃’的權貴朝臣立即改變了恭維的對象,對着京都才女無不洋溢着傾慕。

崔時清默不作聲地看向另一側,相比于皇後的端莊得體,趙晟真顯然太稚嫩了,連眼底的嫉恨都藏不住。

而他身側的許憫兒不知在想什麽,神色頗為不安。

日照斜移,帝後攜手離開金臨臺。

崔時清和長輩言說要尋友人同行,便疾步追着青衣女子。而看到徑直朝自己而來的人,陳柔歡有些意外,但還是跟着崔時清走到廊柱之後。

“我想要你的淬仙丹,可否轉賣與我?”

陳柔歡眨了一下眼睛,從衣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木匣子,當着崔時清的面打開,紫金色的丹藥出現在她們眼前,在斜陽映照下俯身仔細觀察,還可看到丹丸表面閃動着斑斓的色澤。

“如此不凡的仙物,你要用什麽來換呢?”

崔時清從陳柔歡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戲弄的意味,垂眸看着她掌中的丹藥,有些意興闌珊。

她要淬仙丹,不過是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想。

——一國之主暗中服用寒食散。

但崔時清最感興趣的還是紀危舟,其他人、其他謎團,都沒有他重要。她不準備為了追查此事,由着陳柔歡漫天要價。

“一萬兩。”崔時清直言道。

“成交。”陳柔歡合上蓋子,把木匣子塞入崔時清手中,很有誠意地提前交了貨。

“……”該死,說多了!

崔時清扣着匣子上的祥雲紋,指尖硌得生疼,很想要退貨。

“你不會後悔吧?”陳柔歡揚眉。

“不會!”崔時清幾乎咬碎了牙,才擠出這兩個字。

收到一筆意外之財,陳柔歡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矜持中又克制不住喜意地瞅着崔時清,溫聲軟語道:“世家嫡女就是大氣。萬兩銀票太惹眼了,還請命人把銀票分成百兩一張。”

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崔時清渾身難受,低聲抓狂道:“你不是人間仙子嗎?怎麽也愛起黃白俗物了?!”

“想知道呀?”陳柔歡看着她,眉眼微轉了轉,唇邊漾起笑,“不告訴你。”

崔時清攢眉思忖着,頓時神色複雜地瞪圓了眼睛,陳柔歡也不由提起氣,屏息看她。

“不會是為了趙洛行吧?”

陳柔歡舒了一口氣,擺擺手,“不是不是。”

“沒有被那厮教壞了便好。”

崔時清的心也跟着松泛了不少,感慨過後,忽然神色微怔,表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為她莫名其妙的上心而感到耳熱,只得在心中強調着。

她可不是擔心陳柔歡,她是心疼自己的銀票而已!

陳柔歡看着崔時清,笑吟吟道:“我要走了,記得送銀票!”

“少不了你的。”崔時清沒眼看仙子入凡的模樣,不耐地揮了揮手。

陳柔歡提起長裙,靈動地轉身小跑了兩步,驀然回頭,背着夕陽的暖光對崔時清眨了眨眼睛,輕笑道。

“大殿下也想要淬仙丹,可惜我不慎丢失了,若他問起,記得為我求情。”

霞光刺目的一瞬,青衣仙子飄然而去,周圍的顏色也黯然了幾許。

“永寧縣主。”

崔時清反手把木匣子藏入袖中,轉身看着皇後身邊的老嬷嬷,彎唇笑了一下。

“秦嬷嬷可有教誨?”

“皇後娘娘許久不見縣主,請您一敘。”

她幼時來皇宮玩耍,和孟雲希有過幾面之緣,卻從來不是需要敘舊的關系。

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崔時清露出意外的神色,茫然又忐忑地看着她。

“不知娘娘想與我說什麽?”

“縣主不必害怕,皇後娘娘最喜歡溫香漂亮的小娘子,也是對縣主生了眼緣,這才想要親近您的。”

“這……”崔時清猶猶豫豫地遙望遠處。

“您舅父一家已然出宮,待見過娘娘以後,老奴送您回府。”

崔時清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冷戾,溫聲道:“有勞嬷嬷引路。”

皇後的宮殿距離金臨臺不遠,但走至皇後面前,崔時清心底已經有了一個成形的答案。

她忘了行禮,直勾勾地觑着孟雲希的容顏,心底暗道,紀危舟想必是像先太子的。

“娘娘召我來此,所為何事?”

醞釀在嘴邊的寒暄客氣皆在淡漠的眼神中化為虛無,孟雲希像是溺愛骨肉的慈母,從主座上起身,親自走到崔時清的面前,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眼中閃動着淚花。

“你和三郎就要成婚了,我們也該見一面的。”

清澈的眉眼挂上疑色,很快又聚起了喜意,崔時清笑道:“原來娘娘與我家表兄還有私交呀,我若早些知道,也該勸着表兄同來赴宴的。”

“三郎他、從未提過我嗎?”似是痛苦中又夾雜着生來不息的希望,孟雲希期盼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娘。

“從未。”崔時清眼神沒有情緒地慢聲道。

這一聲回答擊潰了眼前之人,孟雲希的眸子逐漸暗淡、灰敗,及至湮滅了所有的光明。

她緊緊握着崔時清的雙手,如同驟然迷路的行人,緊緊攥着掌心中的物品,企圖從中汲取熟悉的氣息,以此穩定慌亂的心神,重新恢複理智和方向。

“娘娘氣色不佳,是身子有礙嗎?”崔時清說着關切的話,看着孟雲希的眼神卻是不受控制的冷淡。

孟雲希松開了她的手,揉了揉太陽穴,面色憔悴地說道:“本該留你用茶飯的,但還是不中用,照顧不了你。”

“娘娘不必為我費心,保重貴體才是最重要的。” 崔時清神色淡淡地說。

“好,乖女娘。”孟雲希欣慰地笑着,眼神掃過身邊之人,後者遞上了一物,“這串佛珠是多年前空晖禪師贈予的,如今轉贈你,希望可庇佑你們一世無災無難、平安順遂。”

崔時清尋了許久,也沒找到的東西,卻出現在她的眼前。

接過了這條與夢中極其相似的手串,指腹摩挲着,扯動唇角,淡笑道:“這串佛珠很特別,但我好像在哪裏還見過。”

“啊,原來——”孟雲希怔松片刻,低語了一聲。

崔時清看着她,又道:“娘娘知道?”

孟雲希深吸了一口氣,視線落于她的掌心,似是陷在往事中,眉眼間俱是傷感。

“降龍木手串本是一對,另一條,我以為毀在了那場大火中,卻沒想到、沒想到。”

崔時清撥動一粒佛珠,突然加深了唇邊的笑,遞出手串,聲音裏透着惡意,“娘娘舍不得?”

孟雲希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崔時清注視着她,輕聲開口:“我不欲奪人心頭之好,您還是收回吧。”

“不必。”

孟雲希揚聲拒絕,在這雙清淩淩的眼睛下,她轉過身、姿态雍容地朝着主座走去,直到重歸她的至高之位,這才看向了腳下的人。

“收着吧,它對三郎是有意義的。”

“縣主再三推辭,會令娘娘傷心的。”秦嬷嬷以不輕不重的聲音,提醒道。

“多謝娘娘賞賜,永寧告退。”崔時清福身行禮,不再多留,跟着秦嬷嬷離開。

直到崔時清消失在門後,孟雲希倏然掃落手邊的茶盞,幽幽自語。

“我不喜歡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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