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包庇
包庇
馬車剛停在國公府門前,便碰到正要出門的父母舅父和兩位兄長。
紀月隐疾步走到崔時清的面前,眼中含淚地看着過了一夜更加駭人的掐痕,雙手微顫抱住了女兒,泣聲哭道。
“這是要你的命啊!”
“阿舅?”崔時清渾身不自在地看着舅父。
紀光連忙上來開解,“這不是好端端的嗎?阿姐不要傷心了。”
“好,如何算好?她一再陷入險境,分明是某些人不願意讓她活!”紀月隐的眼睛不由掃過紀危舟,憤慨地說着,已是把女兒遭遇的危難都怪罪于他的頭上。
崔其沂眉頭緊蹙,“三郎,賊人的屍首呢?”
紀危舟上前幾步解釋,“請姑父姑母放心,我會處理好此事的。”
“你、難不成你還要包庇幕後之人?!”紀月隐氣得渾身發抖。
崔時清暗嘆了口氣,開口問:“小乞兒審問過了嗎?”
紀光忙說:“小乞兒是北邊來的流民,我派人去探查,不日便會有消息。”小乞兒倒是沒有什麽可疑的,但還是要确認身份,以免留下隐患。
崔時清掃了眼冷靜了不少的母親,又問:“有無找到昨日遞信的人?”
“按照那小兒的說辭繪了圖,已在街巷搜尋,但恐怕不易。”紀光如實說。
崔時清微微颔首,看着身邊的‘萬人嫌’,說道:“我認得昨日那名賊子,他是江南來的商賈,與我在生意上有些龃龉,家業敗落了心存嫉恨才來暗害我的。”
崔長殷皺起眉,不明白妹妹為何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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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廟中他匆匆看過一眼,賊人身上縱橫交錯的舊傷,分明像是刑訊留下的疤痕,如此狠厲的手段怎麽看也不像用來對付尋常生意人的。
崔雲許也在思忖着,感到身邊的人有些沉不住氣,單手按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頭。
堂妹是個惜命的女娘,如若她寧願冒着危險也要做,便是已下了決心,不會輕易改變。家人能做的只有暗中支持,沒必要再多生事端,惹她煩憂。
“當真?”紀月隐不太相信,什麽商賈屍首如此見不得人。
“自然是真的,我與他搶奪的買賣不好宣揚,便托三表兄把屍首扔入亂葬崗,這會兒再找只怕也拼不出一副全乎的手腳。”崔時清摸了摸鼻尖,刻意露出一絲尴尬的神色。
紀危舟垂眸望着替他遮掩的女娘,心底是說不出的滋味。
養父對他也好,但總歸是一家之主,大事上費心,其他瑣碎事宜便不再沾手,為了家宅安寧,對兒女更是一視同仁。
他幼時因許氏疏忽,遭到同窗姊妹戲弄時,養父亦是不偏不倚,有無鬧事都須挨頓手板。
紀危舟從來不知,有人會為他辯解,把錯處往自己身上攬。
原來,被人護着便是這樣的感覺嗎?
他輕撫腰間的縧子,清泠的眸子都化作一池春水。
崔雲許走上來,掃視了一眼堂妹的氣色,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李家郎君來了好幾回,哭哭啼啼要找你,兄長好不容易才把他勸走。若是得空,記得派人送封書信讓他寬心。”
“唔,好,我記住了。”對于特意來解圍的堂兄,崔時清表現得格外乖順。
“累了吧?回院子休息,遲些再讓女醫替你敷藥。”崔雲許與紀危舟相視而笑,示意他領着女娘回去。
崔時清當即扶着紀危舟裝起柔弱,與長輩們行過禮正要入內,腳步微頓,又回頭看着他們說道。
“城南宅子修整好了,不如派人把我的箱籠送過去?”
“時娘還要成婚?”崔其沂驚詫道。
感受到掌下繃緊的手臂,崔時清面露無辜地眨眨眼,“阿爹說笑了,婚期已定,自是要成婚的。”
十年未曾聽到這聲‘阿爹’,崔其沂鼻尖發酸,連連點頭同意,“時娘說得對,沒錯沒錯。”
掐了下紀危舟,崔時清也沒再扭捏,沖着他們笑吟吟道:“阿舅、阿娘,兄長,你們也入府休息吧。”
正在怒瞪崔其沂的眼睛也泛起了潮氣,紀月隐嘴唇嗫嚅着,最終重重嘆了口氣,把反對之詞都咽進了肚子中。
望着相扶低語的一雙背影,心中喜憂參半。
“軟軟受累了。”
紀危舟的聲音有些暗啞,惹得崔時清不由去看他,面頰眼睛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淚痕,她長舒了一口氣,和紀危舟并肩走着。
“你可以感動,但別給我掉眼淚啊。”
紀危舟眨眼笑道:“你不喜歡?”
崔時清的眼睛轉了幾圈,竊笑道:“也不是。”
她之前便想過把九世死敵迷得神魂颠倒,再狠心抛棄,把他折磨得嗷嗷哭,跪地求饒。
為什麽昨兒那麽不對勁?
崔時清想了許久,把這都歸咎于紀危舟身上。
她要哭天喊地,這厮卻像個小啞兒一樣,悶不吭聲默默掉淚珠子,換誰也吃不消這種哭法呀!
紀危舟躬身在她耳邊問道:“軟軟喜歡什麽?”
女娘狡黠的模樣讓他心底熱熱的,指尖也安分不了,在披風遮掩下,勾纏上纖軟嫩滑的小手。
“說了,你都滿足?”崔時清眼睛晶亮地望着他,把垂涎三尺刻在了腦門上。
狹長的眸子線條流暢,說話間眼尾微微上挑,認真注視她時,頓時把眉眼間的清冷與精致誘人的美色雜糅,有一種既純又欲的反差。
尤其是他以這樣的容貌,慢聲發出如清泉般的嗓音,簡直要把她的魂都勾去了。
崔時清不由在想,以前沒嘗過他的滋味,還能坐懷不亂,眼下可真是半點也招架不住。
“軟軟若是也可以滿足我,一切自然好說。”紀危舟勾了勾她的小手,抛下了魚餌。
“……”不行,不能上當。
心怦怦亂跳,崔時清控制不了自己的沖動,幾乎要心花怒放地應下,遠處跑來了的小婢子讓她徒然清醒。
“主子、主子!”
偷瞥了一眼紀危舟失望的面色,崔時清彎唇對玄魚笑着,感謝她的出現。
“主子!您、您受傷了!”玄魚扭動着手中的帕子,眼睛立刻蓄滿了淚。
崔時清下意識後仰腦袋,吸了一口涼氣,牙酸道:“我還沒死呢,不許哭!”
“軟軟。”
“主子!”
紀危舟和玄魚同時出聲,後者看到向來溫和的公子沉了臉,連忙捂嘴噤聲,連眼淚都吓了回去。
“好嘛,知道了,我好着呢。”崔時清無奈地聳聳肩,掃了一眼跟在玄魚身後的小兒,蹙眉道,“他是何人?”
“他是昨日帶回來的閑兒。”玄魚連忙把洗得幹幹淨淨的小兒郎牽到身邊,又耐心教導道,“閑兒,快給主子問安。”
“……縣、主、萬福。”
透着怯色的眸子與記憶中那雙晶亮的眼睛不同,但瘦削伶仃的身板,卻勾起了久遠的記憶。崔時清有些怔然,嘴唇發幹,半天才開口問。
“你叫鹹兒?”
小乞兒還記得昨日這位貴女眼中的殺氣,心底怕得緊,握着玄魚的手恐懼地直瞅她。
玄魚揉搓着他的腦袋,答話道:“回主子,他是農閑時生下的,故而家人都這麽喚他。”
“原來如此。”崔時清讷讷地點點頭,壓下波動的心緒,不再看小乞兒,“你把他帶來作什麽?”
玄魚耷拉着腦袋,低聲說:“閑兒家中鬧了饑荒,整個村子顆粒無收,實在沒有吃的了,便一路乞讨入京,家人在路上都餓死了,眼下只剩他一人。”
崔時清名下有糧鋪,知道近幾年四處都在鬧饑荒,京都城外還有不少流民在等入城的機會,以求生機。
“嗯,所以呢?”崔時清淡漠地看着小婢子。
玄魚咬着唇,眼巴巴地瞅着崔時清,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小乞兒的身世而傷心,眼眶紅紅的,顫聲請求。
“主子可以留下他嗎?”
看着緊緊牽着對方、可憐兮兮睜着水眸的倆人,崔時清沒好氣地瞪着眼。
這世道,流民乞兒多了去了,難不成她還要個個收留嗎?她可不是好人!
“不行。”崔時清無情地拒絕,‘啪嗒’一聲,她聽到了落淚聲,頓時毛骨悚然,氣惱地一跺腳,指着小乞兒怒道,“只能留在外院,不可來我跟前讨煩!”
“啊!主子同意了!閑兒,快給主子磕頭!”玄魚喜極而泣,搖動着他的小手。
小乞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腦門磕得哐哐響。
崔時清一陣頭疼,用力揮了揮手,虛弱地倚在紀危舟身邊,小聲說:“你管管吧,我都要受不了這小婢子了。”
紀危舟的眼睛掃過小乞兒,微頓了須臾,對着他們二人淡聲道:“下去吧。”
“是,公子。”玄魚恭恭敬敬屈膝行禮,裂開嘴笑着,牽起小乞兒蹦蹦跶跶往外走。
觑着他們的背影,崔時清恨聲道:“小婢子是越來越不知分寸了,到底是誰教她的!院子裏的山雞、金鲫魚還不夠折騰,居然還想養小兒了!”
紀危舟意味深長地望着她,沒有說話。
“……”崔時清癟了癟嘴,粗聲粗氣道,“這麽看我做什麽?!”
紀危舟攬着崔時清,若無其事地捏了下她的手肘,慢聲問道:“看到閑兒之時,軟軟都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