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需要

需要

貴妃娘娘被訓斥禁足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既有揣度貴妃與離虛道長在潛邸的舊時情分,又有宣揚督造金臨臺的離虛道長偷工減料,借此斂財的。

緊接着,更駭人的消息傳出。

據聞在貴妃寝殿裏搜查出大批禦用的淬仙丹,經過禦醫查驗,以有損龍體的寒食散制成,被賜予過丹藥的當官貴人都一窩人尋醫問藥,唯恐落下隐疾。

之後衆人的目光又投向了皇長子的府邸,即便宮中還未下诏,但貴妃親子的府宅外已多了禁軍的身影,顯然是遭變相的禁足。

崔時清神情肅冷地坐在暖榻上,聽着柳氏探聽回來的消息。

“郎君呢?”她問。

“一早便捧着書卷出門,應是到國子監了。”柳氏奉起茶盞,目光柔和地哄着崔時清飲茶。

得知紀危舟又被書呆子勾走,崔時清感到胸悶煩躁,就着柳氏的手喝了半茶盞,也壓不下心裏的火氣。

“成天不知家。”崔時清嘀咕道。

“這話便不公道了,論說顧家,誰家郎君也比不過三郎呀。”柳氏拿着帕子,笑盈盈地為她擦嘴。

崔時清知道,也沒想把紀危舟日日困在家中,真要如此她自個都受不住。

但是心裏不痛快,便要找茬,瞅着柳氏,癟了癟嘴。

“阿姆現在都不疼我了。”

“這話如何說的?”柳氏摟着崔時清,失笑道。

崔時清依偎在柳氏懷中,語氣發酸地說:“阿姆覺得紀危舟那厮千般萬般的好,話裏話外都偏袒他。”

“三郎再好,也比不過時娘。您可是奴家的心肝肉,奴家疼愛都來不及呢。”柳氏溫聲軟語,只差沒把女娘抱起來,如幼時般背着四處嬉鬧。

“……也是,他比不過我讨人喜歡。”崔時清咧嘴笑着。

柳氏慈愛地撫摸着簡單绾起小髻、素淡沒有珠釵的烏發,說道:“三郎對時娘的好,奴家都看在眼中,再不敢亂點鴛鴦譜了。眼下唯一的念想便是留在你們身邊,看顧你們以後的小兒女。”

崔時清抿唇無言。

她心裏有些矛盾,既希望柳氏不要與天道之子生出龃龉,又不願看到柳氏疼愛紀危舟的心越過自己。

不論是紀危舟,還是柳氏。

她都希望自己可以占據他們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崔時清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好笑,羞赧地貼在柳氏溫軟的懷中,撒嬌着。

“以後有了小兒女,阿姆也要最疼愛我。”

看着與尚未出世的小兒女争寵的女娘,柳氏心中軟得不行,連聲應道:“這是自然,誰也越不過時娘的。”

崔時清和柳氏圍在暖爐旁閑談着,正說道兒時趣事,若兮突然來報,說是趙晉派了喜婆子來送聘禮。

玄魚家中已沒了人,要從府裏出嫁,故而這些事情都得柳氏出面安排,這會兒也顧不上閑聊,急急忙便告退離去。

沒了柳氏相親,崔時清的情緒又有些低落。

若兮看着同房的女娘皆博得了好前程,心裏熱得不行。

此時見主子煩郁,自是不能視而不見,便屈膝蹲在暖榻邊,為崔時清捶膝捏腳。

崔時清掃了一眼格外殷勤的若兮,思量着,沒有拒絕她的上進,但也沒有主動說些什麽。

但若兮卻有些沉不住氣,在崔時清昏昏欲睡之前,聲音溫軟、嬉笑着說起俏皮話來。

“沒想到趙郎君如此猴急,這麽快便定下婚期,把玄魚弄得措手不及,日夜不停地埋頭繡嫁衣呢。”

崔時清語氣淡淡地說:“待嫁娘總是如此。”

“嬷嬷也是這樣說,特意讓繡房的娘子過去幫忙,讓玄魚得空養一養手。”若兮一邊說着,一邊認真地為崔時清揉捏解乏。

崔時清半阖着眸子,沒有接話,但面色和緩,并沒有不耐的意思。

若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心裏有了底氣,又自顧自地說道:“這幾日嬷嬷正在挑選婢子,似乎是趙郎君也有囑托,人牙子還來過好幾回,要順道兒與玄魚選出貼身婢子,帶入夫家中。”

“以後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理應有自己的人。”崔時清随口應道。

若兮笑着點頭。

要說沒有眼紅,那肯定是假的。

人家憑着兒時的情分,舍了正經的官家女娘,迎娶同樣孤女出身的玄魚。這種情誼,讓她們也至多說上幾句酸話,其他的便是羨慕和感慨了。

但轉念一想,趙晉不過是孤子,無依無靠,年後便要到外縣上任。現下要的這門親事,算是把姻親的籌碼都扔了,若是無人提拔,怕是要在地方蹉跎。

官位低微的家眷,沒有底蘊私産,吃喝或許都比不過她。

如此想來,若兮心中的豔羨也淡了不少。

“還是主子好,為玄魚應了這門好親事。”若兮恭維道。

崔時清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近來喜事多,若是還有上門提親的郎君便都喚來吧,我自會為你們備好嫁妝。”

“主子!”若兮羞答答地嬌嗔一聲,又适時地表忠心道,“婢子是您的人,想的便是長久陪在主子身邊,萬萬不敢有別的心思。”

崔時清眼尾微挑,淡笑着望向面前的婢子,黑漆漆的眸子投射出一道可以看穿人心的冷光。

“我要的只有你們的忠心,其他一切都好說。”

在這道目光下,中衣被冷汗濡濕,黏糊糊地貼在背脊上,若兮的皮膚被這種黏膩的觸感激起大片雞皮疙瘩。

她垂首道:“婢子曉得,定會全心服侍主子。”

作為多年前被放在表姑娘身邊的暗線,可笑的是克制她的軟肋已不再世上,她卻依舊沒有被啓用。

日複一日在繁重枯燥的雜活中煎熬,等待被記起,甚至忘了最初的不情願,但很顯然曾經的主子已經忘記、或是不需要她的存在了。

在她溺于被人遺忘的痛苦中,眼前之人把她從深淵裏拉了出來。

最開始在國公夫人令她旁敲側擊探聽心意時,她獲得過短暫的滿足。

但是這與她以一等婢女身份,把雙手養護得柔軟嫩滑,站在崔氏縣主身邊所得到的滿足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與其繼續蟄伏暗處,永遠當一個被遺忘的粗使婢女,她願意為自己尋條光明的前程。

如果忠心是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麽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脅迫與牽制,她心甘情願獻上。

若兮擡起頭來,凝望着崔時清,張口道:“婢子有——”

“嗯、我知道了。”在倆人相視的一瞬,崔時清已明白她所作出的選擇,扯動唇角打斷了她的自白。

機會,她願意給。

這一世再選擇背叛,她會親手砍下此女的腦袋。

若兮後退幾步,無聲伏拜。

*

玄魚在單獨的小院裏待嫁,不便再來伺候。

午食過後,柳氏領着府中婢女來正院,由崔時清挑選可用之人。

坐于正廳高座上,翻看手中名錄,聽着柳氏的介紹。

這一次,需要挑選幾名在主屋伺候的婢女,和兩名備選奶娘。

盡管崔時清認為奶娘人選無須過早定下,但在柳氏急切的目光下,便沒有再堅持己見。

在名錄裏劃了幾個名字,瞥向面前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摩挲着指間的筆杆。

“我記得、以前院中有個叫晚秋的婢子,人呢?”

晚秋,是第一世因嫉恨她欺辱紀危舟,對她下毒的婢女。

她殺過幾世,總覺得此人存有古怪,後來便只令人看着她,希望借此找出晚秋毒害自己的真相,但至今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柳氏說:“郎君挑選離府奴婢時,只要了部分人等,其他大多都留在國公府,沒有帶出來。”

崔時清的心像是被什麽撩撥了一下,刺刺癢癢的,讓人不耐。

在她正要胡思亂想的時候,眼神瞥見了奶娘的面色,微蹙眉心,輕聲問:“阿姆與他說了什麽?”

柳氏知道小主子對晚秋的提防,但她們細細查過,這婢子的身份與往來關系皆無疑。

原本她想着,即便查不出問題,也可發賣出去,免得留下眼皮子底下,惹來小主子心中膈應。

但是這個建議并沒有得到認可,她只得掐着鼻子把晚秋留在院裏。

離府選人時,她刻意提及晚秋不得小主子眼緣之事,總算借此省去了一樁心頭事。

對于這些,柳氏沒有準備隐瞞,便如實道:“奴家與郎君說過,主子用不慣晚秋,故而沒有提拔。”

“原來如此。”崔時清低語着。

紀危舟不識得晚秋的。

聽聞這是個無用的婢子,便沒有要她出府跟随。

“時娘?”柳氏看着崔時清面色古怪,不免有些忐忑。

崔時清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與若兮一個眼神,讓她與婢子們退下後,便把手中的名錄遞與柳氏。

“我欲把春知鄉的死士留在身邊,其他人皆由阿姆安排。”

“怎如此突然?”對于這個安排,柳氏驚訝不已,甚至感到心慌,“難道時娘身邊會有危險?”

讓死士走上明面,身邊多了把匕首,但卻少了雙眼睛。

這個決定太突然了,柳氏不由不多想。

崔時清攢眉望着遠處,院外挂着幾盞游魚燈籠,經過幾日小雪的侵蝕,彩繪錦緞有些沉暗,沒了最初的鮮活。

冬日便是如此。

濕寒的氣候會奪去許多鮮亮的色澤,留下荒涼與敗落。

“危險,無處不在。”

*

灰衣死士向來以普通無奇,讓人辨別不出雌雄美醜,更不會生起探究之心的面目出現。

看着一如既往無聲跪在腳邊,活在暗處,為她無聲死去,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死士。

“我身邊需要有人。”崔時清只道。

灰衣死士沒有猶疑,卸去了僞裝,露出了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面色。依舊普通的面貌,卻有一雙圓潤清澈的杏眸,為容顏增添了幾分顏色。

崔時清見過這雙眼睛。

上一世,她在被劃破的人皮面具下,看到了這雙與死士冰冷的氣質不相符的眸子,她那時才知道原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是名年歲不大的女娘。

“叫什麽名字?”

死士垂首應道:“屬下沒有名字。”

崔時清不意外,思索着,說道:“你是崔氏的家生子,崔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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