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忙碌
忙碌
驸馬許家的軍屯貪污案再次被翻了出來。
之前涉事的将領家眷交出貴妃和長公主往來的書信,以其中數句含糊不清的交談,認定貴妃蔡氏和皇長子趙洛行是這樁案子的幕後之人。
巧的是,勉州刺史亦上奏彈劾皇長子,直指趙洛行在勉州私募軍費,豢養私兵。
豢養私兵作何?莫不是意圖謀反?
以他嚣張跋扈、目無君父的脾性怕是做得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惡行。
貴妃母子不僅利用假道士斂財,還私下與富賈往來,怪不得可以于金玉樓一擲千金!
……
造反之言令人驚駭,京都上下本就風聲鶴唳,吏部尚書蔡岐當衆被斥責歸家時,那股風雨欲來的緊迫更是壓得朝堂上的百官不敢喘息。
這是要變天了。
所有人都這麽想。
比之焦躁恐慌的人們,紀危舟正淡然地擺弄官皮箱中的首飾。
“主子,娘子又在問你了!”江南瞪着眼睛,瞅着桌案前的人。
指尖微頓,紀危舟拂落龍鳳珠釵,看向了江南。
“怎麽回的?”
“自是說您在國子監了。”回想主母陰沉的面色,指不定又在心裏怒罵無辜的魏博士,江南難得感到良心不安。
“時辰差不多,也該歸家了。”紀危舟歸心似箭地站起身來。
“這口箱子要如何處理?”江南掃了眼案上的官皮箱,心底一陣惡寒。
看不慣兒媳的婆母有許多,但把絕嗣的香藥塗在妝匣裏,贈予兒媳的卻是少之又少。
江南也不知那位娘娘的心竅是如何長的,總歸與尋常人不太一樣,陰毒又冷血。
好在主子一眼便看穿了這個伎倆,否則留下這口箱子,日久天長不止無嗣,恐連壽數都會有礙的。
紀危舟的眼底掠過濃沉的厭惡,語氣肅冷道:“送到栖梧宮,留個條子,便說此物貴重,且留與未來的六皇妃罷。”
“把這送到六殿下宮中,他……”會昧下!有了這個條子,以那人的心胸必定會私自昧下這口箱子,指不定還會日日把玩!
絕、主子這借刀殺人的招數還真是一絕!
江南咧嘴笑了,心裏頗為快意,甚至口不擇言道:“主子有這些手段,還愁對付不了那母子二人,何必以身入局呢。”
紀危舟眸光冷涼,開口道:“我沒有耐心了。”
江南不安地問:“若是他們狗急跳牆呢?主子豈不是要落入險境?”
紀危舟垂眸思量了片刻,沒有回答,兀自朝着大門走去。
繞到長陵巷買些軟軟喜歡的粽子糖,她會歡喜的。
*
粽子糖沒有讓崔時清歡喜。
她雙手抱臂,面色冷沉地盯着紀危舟,直把人看得心慌意亂。
“軟軟真的不要嗎?”紀危舟難得心虛地捧起手中的油紙,讨好地笑道。
“不要!我現在吃什麽都甜不了心窩窩!”崔時清怒氣沖沖地拽過那包東西,砰得一聲砸在矮幾上,抓着紀危舟的衣襟,瞪着他。
“……”紀危舟忐忑地躬下脊背,與她輕省些氣力。
崔時清要的是交代,而不是逆來順受任由她欺辱也不吭聲,因而看到紀危舟這副模樣,心中更加惱怒。
反身把人推倒在榻上,兇神惡煞地壓制着他。
“你們當真要‘一家團聚’了?!”
“不會。”紀危舟望着騎在身上的女娘,眸光幽沉,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察覺到那個熟悉的觸感,崔時清頓時後腰發麻,連忙挪動身子躲避。行至半途,有力的大掌落在了酥麻的腰穴上,把她攬回了那處崎岖。
盯着阻攔她的雙臂,崔時清氣笑了。
“你還有這種心思?!”
紀危舟知道崔時清氣頭上,多半不肯與他。他雖覺得煎熬,但依舊不舍松手,只得瞅着女娘,尴尬而不失無辜地苦笑着。
“軟軟也知,我一門心思都落在你身上的。”
崔時清冷笑道:“啊?是嗎?我以為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惦記着宮裏那位娘娘呢!”
紀危舟眨了下眼睛,辯解道:“絕對沒有,我與他們算不得家人,團聚一說更是無稽之談。”
“你不是說會處理嗎?眼下都什麽情況了,你還優哉游哉跑到國子監校書!你是不是故意的!”崔時清連眼睛都氣紅了。
她對後宮之事并無興趣,更不想涉入奪嫡之争。
但是不想,并不意味可以獨善其身。
孟雲希那個瘋婦,比她從前還要瘋癫狠毒,只怕奪得天下,轉手就會料理了他們。
絕不能坐以待斃!
紀危舟環抱着崔時清,心疼道:“都怪我,軟軟不生氣了。”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崔時清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眼神随之冷了下來。
她有些厭惡這樣再三閃躲的說辭了。
哪怕眼前之人當真要愚孝到底,也不該繼續诓騙敷衍她。
把一切說開,她會不理解,但是也會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選擇對他們皆好的路子。
紀危舟看到崔時清眼底的失望,心痛如絞。
他何嘗不想把一切道明。可是,他們之間隔着的是九世的仇恨,他不敢、也不能把還未發生的事情說出口。
紀危舟緊緊攬着崔時清,像是唯恐一不留神,便會失去她。
“我不允許那些人再把視線落在你身上,必須要讓她徹底潰敗!時機、時機很重要。”
他也想痛痛快快,親手斬殺這些人。
但是不行。
他殺不得,便只能讓孟雲希乘勝追擊,使盡所有招數,最後釜底抽薪,一根根拔掉他們的爪牙,讓他們再無翻身之力。
如此,才會有真正的安生日子。
崔時清皺着眉頭,一瞬不瞬地盯着紀危舟,像是要透過這層皮肉,看清他的內心。
“不能告訴我?”她低聲問。
紀危舟抿了抿唇,“我——”
“好啊,不必勉強。”
崔時清輕笑着,推開看似牢固的束縛,盤腿坐在紀危舟身邊,盯着忐忑不安端詳着自己的黑眸。
“我理解!時機嘛!我等着!”
紀危舟張嘴又道:“軟軟,其實——”
崔時清粗魯地扯開包裹粽子糖的油紙,往他的嘴裏連塞了幾顆糖,直到紀危舟鼓囊着雙頰,再說不出一個字。
“現在想說了?”崔時清微揚眉眼,哂笑着,“可惜,我不想聽了。”
“……”紀危舟快速咀嚼着堅硬的糖球,争取盡快解禁。
崔時清伸出指尖,散漫地戳了戳紀危舟的,兀自說道:“我會親眼看着,看你能耍什麽把戲,但記得悠着點,勿要栽了跟頭。”
“……”紀危舟開不了口,只得含着滿嘴的糖球,在崔時清唇上啄吻了幾下。
不會栽跟頭。
崔時清嫌棄地推開他,冷哼道:“在你演完這出戲之前,不許惹我。”
不許惹?
紀危舟連眨了幾下眼睛,思量着這句話的尺度。
“我說的是,不許親、不許抱,連夜裏也不許留宿。”崔時清慢聲道,說完這話,還對着神色無措的郎君惡劣地揚眉輕笑了一下。
“……軟、我,不能分房。”紀危舟如遭雷劈,冒着噎死的風險,生生咽了一肚子的甜膩。
“沒有分房呀。”瓷白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整理着郎君的衣襟,崔時清笑盈盈道,“郎君忙于校書,只是暫時歇在書房而已。”
“我不忙!今日,我便上書請辭!”紀危舟忙聲道,恨不得立刻把請辭書甩在賢文帝臉上。
崔時清嗔怪地斜乜了一眼紀危舟,而後撫了撫他的面頰,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可不能辜負魏博士的苦心。”
我着急時,你不急,現在為時晚矣!
焦慮一掃而空,崔時清總算也有了‘優哉游哉’的心思,玩味地欣賞着天道之子的運籌帷幄。
“我不想歇在書房。”紀危舟掙紮道。
崔時清笑而不語,起身拾掇着衣袂與妝容,忙活了片刻,見紀危舟仍然賴在暖榻上不肯動彈,扯了扯唇角,命人取來披氅。
“軟軟要去何處?”紀危舟問。
“我與人約了聽書。”在紀危舟還要開口之前,崔時清又道,“我知道郎君忙碌,便不邀你同去了。”
“我不忙。”紀危舟甕聲甕氣道。
崔時清只當作風聲入耳,連眼神都沒有再與他半分,邊朝外走,邊笑道:“江南,你家主子忙得很,扶他回書房去吧。”
紀危舟:“……”
“主子?”
紀危舟眼巴巴地瞅着門外,江南眼巴巴地瞅着他。
紀危舟咬牙道:“動手!”他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啊?!不是、還要過幾日嗎?!”
“再過幾日,這間屋子都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紀危舟幽怨地看着空蕩蕩的主屋。
“但是您這麽亂來,娘子還不知會如何生氣呢。”江南心底叫苦。
會生氣。
紀危舟抿了抿唇,卻是再顧不得其他,對着随從揮了揮手,神色落寞地領他離開。
*
昌黎苑。
說書的錢先生手執醒木,利索地拍案一聲,抖開折扇輕揮語落。
“雷霆直指殿宇,巨響之下,烈焰騰飛,狂風怒作,所到之處滾滾熱浪,猶如地府冥界萬年不息之火海,慘叫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