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信任

信任

“為何會有暗室?”

崔時清難以置信地盯着幽暗的入口,心跳如鼓。

遲疑了許久,她提起高腳幾上的蓮瓣銅燭燈,一星燭光投入濃黑的洞門內,影影綽綽的陳設讓人看得不太真切。

崔時清張望着,一點點挪動腳步,越過了這道黑黢黢的暗洞。

門洞內側的銅燭燈柱亦是落在高腳幾上,崔時清的心底閃過一絲怪異的情緒。她琢磨不透,便沒有讓自己過多沉浸其中,舉着燭燈點燃了暗室兩側的燈盞。

衣袂拂動,燭燈搖曳。

崔時清看清了一丈之內的景象。

高腳幾、博古架,臨窗擺放的美人榻。

驚愕與迷茫浮上眼底,她不免恍惚地盯着暗門之後,與外間一模一樣的格局陳設。

她強裝鎮定,攥緊掌中的銅燭燈,向前走了兩步,同樣熟悉的擺件,分毫不差出現在眼前。

在震驚之餘,崔時清想起婚前,她的搖擺不定,和紀危舟一再提及來新宅的提議。

調情時說過的戲語,此刻在耳邊重新響起。

“這狗東西,真是想把我藏起來?!”

盯着如潮水般令人不得喘息的暗室,一股涼意從崔時清的尾椎升起,直竄天靈蓋,冷得她渾身一哆嗦。

慌亂後退之際,高腳幾上的燭燈被勾帶拂落。

她下意識彎腰拾撿,餘光掃了眼博古架,指尖堪堪夠到燈盞時,眸子遽然瞪圓。

……這是?

崔時清僵硬地偏眸望去,再次看到了博古架底層的紅瑪瑙寶盒,頓時膝蓋一軟,跪坐在地。

紅瑪瑙寶盒。

在那個夢境中,在大帝身邊,不曾離過左右的物件。

崔時清胸脯起伏,呼吸不暢地掃過昏沉的暗室,又看着近在眼前的寶盒。

這不是他迎娶的皇後之物嗎?為什麽會在這裏?

裏面——

崔時清的手落在了夢中無法觸及的寶盒上,掌下冰涼的紅瑪瑙勾起了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

她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在夢裏,她試圖探究過。

但是每每靠近時,一絲陰寒的冷意便會直鑽心底,讓她既好奇,又懼怕。

大口喘着氣,崔時清目光散亂地推動盒子上的玉扣,打開一條縫隙,硬着頭皮迅速瞥了一眼。

“嗯?”

咽了下口水,她再次壯起膽子,猛地掀開了盒蓋。

"……"瞅着空蕩蕩的盒子,崔時清沉默了。

空盒子?

為什麽會是空盒子?

難不成,這原本就是紀危舟的私物?

崔時清思忖着,眉心微蹙。

崔時清記起,當時談及夢境時,紀危舟似乎有些異樣,還刻意追問了幾句。

他……

腕上的梅花镯子刮過鑲嵌的紅瑪瑙上,泠泠清脆的聲音,令她倏然回神,幾乎是本能般,慌亂地鎖上盒子。

崔時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夢境中,對于這個盒子的懼意一再湧上心頭,反複在告訴她。

——這東西很危險!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禁忌在阻止她靠近的念頭,也壓住了為那名不知身份的大帝之妻而發酸的沖動。

崔時清懷揣着複雜的心情,把暗室的器物重新歸置妥當,如來時那樣,輕手輕腳地離開。

直待再次按下機關,她後退了幾步,看着暗門徐徐關上,松了一口氣。

“主子?”雲霞平緩沒有起伏的聲音在門簾外響起。

崔時清的心又猛地揪緊了一下,眼睛眨巴着,意識到什麽以後,才神色怏怏地撇了撇嘴,把燈盞放回博古架旁。

“進來。”

雲霞聞言,踏着無聲的腳步,死氣沉沉地走了進來。直到嗅到了一絲血氣,垂眸看見了地上的碎玉和兩滴血跡,面色才有了些許變化。

“主子受傷了?”

崔時清舉起被玉如意劃破的手背,掃了一眼,渾不在意道:“何事?”

“江南已安排好車駕,在門外候着了。”雲霞低頭應道。

半舉的手頓了頓,垂落在身側,崔時清瞥向牆上的紅梅圖,神色晦暗不明。

那厮都在想什麽?

不該歪成這樣啊。

崔時清無法把紀危舟這獨特的癖好再歸咎于自己身上。

她是在刻意捧殺嬌慣天道之子,但也是讓紀危舟溺于玩樂,可從沒教過他暗戳戳使壞,弄出這麽一間滲人的暗室來。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想不明白。

掌下的觸感讓崔時清驚了一瞬,看向單膝跪在身側的雲霞,眉心微動,由着她為自己上藥。

微涼的藥膏覆在傷口上,讓崔時清也冷靜了不少。

拂開托着手掌的雲霞,她道:“把這裏收拾好,不必跟着。”

雲霞垂首聽令。

從若兮手中取過披麾,崔時清圍裹着自己,徑直朝外走。

刑部大牢陰沉潮濕。

紀危舟衣裳單薄,背門而坐,透過一扇窄窗,仰視着朦胧的月色。

崔時清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視着身邊的随從。

江南耷拉着腦袋,不敢直視當家主母,只得偷偷摸摸給引路的獄卒一個眼神。後者已感受到那股比刑部監牢還陰寒的眼風,也不敢拿喬,忙不疊掏出鑰匙開了門,與江南後退了兩丈守着。

聽到動靜,紀危舟收回視線,轉過身來。

沉郁的眸子在看清來人時,頓時陰霾盡散,眼眸亦亮了起來。

“軟軟?!”紀危舟又驚又喜,沒料到崔時清會來牢中見他。

崔時清面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兀自參觀這方寸天地。單薄的衣袍,冷寒的薄衾,漏風破敗的小牢房。

還真是在坐牢。

崔時清漫不經心地看着淪落至此的天道之子,輕笑了一聲。

“你的心中有數、運籌帷幄,便是把自己處理進了牢子裏?”

“……”紀危舟苦笑着,無言以對。

“挺好,挺好的。”崔時清攥着披麾上的絲縧,若無其事地連聲道。

紀危舟忐忑地走上前,輕輕勾住崔時清的指尖,“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軟軟生氣也是應該的。”

“生氣?我不生氣。”崔時清歪唇笑了笑,眼中卻閃過了厲色,“這些不都是你自己所求的嗎?我可管不着。”

紀危舟躬下身子,才剛伸出手想要索抱,便被崔時清無情地推開。

“又髒又臭的,不許碰我。”

紀危舟順勢裝起虛弱,踉跄着跌坐在地,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面如寒霜的女娘。

“……無賴。”沒有用全力的崔時清沉默了片刻,扯着唇角罵道。

“我想你了。”紀危舟委屈道。

“想我?想我想到,必須來牢子裏,對月傷情嗎?”崔時清怒火中燒。

她想不明白,和孟雲希鬥法,有必要用自己作為籌碼來賭嗎?先是任由皇太孫的傳聞滿天飛,現在又束手就縛,來到別人的地盤當階下囚。

是覺得自己命太硬,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崔時清不信,除了這樣的損招,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紀危舟看懂崔時清眼中的情緒,盤腿坐在地上,看着她的眸子,輕聲道:“這是最快的辦法。”可以讓他們徹底擺脫孟雲希的辦法。

最快?好個最快!

看着向來成竹在胸的紀危舟,心中積攢的那股情緒頓然洩了氣,崔時清感到一絲厭倦。

她沉默了須臾,攢眉道:“國公府外有禁軍把守。”

在崔時清過分沉寂的狀态下,紀危舟不安地扣緊了掌心,柔聲說:“不出三日,他們便會撤走。”

“既然你這麽有把握,我也不必操心了。”崔時清點了點頭,冷淡地看着他,“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紀危舟很想上前,抱住崔時清,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與她解釋、和她認錯,直到融化女娘眼中的冷意。

他克制自己,由着崔時清誤解他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他想,以後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用以彌補。

眼下,便……

但在崔時清愈發冷淡的注視下,紀危舟沒由來一陣心慌,他再顧不上其他,忙聲說:“江南那裏有些東西,在最後關頭可以扭轉敗局。”

崔時清微怔了須臾,狐疑道:“你不是不願意我摻和此事?”

在她心中,不願意便是不相信。

哪怕紀危舟說了再多甜言蜜語,她看到的都是不信任的作為。

這也是她在那一瞬,心突然冷下來的原因。

她本不該把此人裝進心裏,情之所起卻不得控制。但她也有驕傲,她無法容忍自己的一廂情願。

若是得不到全部,她便放下,一絲一點都不要了。

紀危舟知道自己沒有錯上加錯,眉眼專注地仰視着他心中的明月。

“我心悅軟軟,願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你手中。”

崔時清五味雜陳地看着席地而坐的郎君,說不出是該歡喜、還是忐忑。

但她知道,她是不舍的,不舍輕易抛下這個人。

注視着紀危舟,久遠的記憶在眼前一閃而過,指尖微斂,崔時清摘下腕上的梅花镯子,丢在他的面前。

看着茫然的眸子,崔時清淡聲道:“要是想出來,便用此物來求我。”

紀危舟垂下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赤金掐絲嵌紅寶石梅花镯,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着,握住了還帶着女娘溫軟氣息的镯子。

他沒有擡頭,嗓音暗啞道:“我等着軟軟,接我歸家。”

崔時清看不到紀危舟眼中的情緒,但感受到了他語氣中的眷戀,凝神注視了他一眼,抿唇轉身離去,只留下一聲很輕又極具分量的低語。

“好,我會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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