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诓騙
诓騙
壽安長公主在回京前一夜,于行宮中自缢身亡。
賢文帝震怒之下,明令幽禁皇長子趙洛行,無诏不得離開居所半步。
京都皇城風雨飄搖,貴妃母族蔡氏更如驚弓之鳥方寸大亂,居然準備在倉促中定下嫡女蔡夢期的婚事。
崔時清在家中收到李昶的消息,立即趕往拂仙樓中,相勸友人。
“我不同意。”面對垂首沉默的蔡夢期,崔時清強硬地說道。
李昶喚來了幫手,也強勢了起來,和崔時清站在同一戰線,雙手叉腰粗聲道:“趙晨光是個什麽玩意兒,京都城裏誰人還不知了?絕不可嫁!你要嫁他,還不如嫁、嫁——”
蔡夢期擡起頭,看向了李昶。
在這個辨別不明情緒地注視下,李昶咽了咽口水,眼神閃躲着,低聲道:“還不如嫁與姑奶奶的兄長,反正你也喜歡。”
“嫁不嫁都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蔡夢期面無表情地瞪了李昶一眼。
“……怎麽無關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李昶語氣弱弱地撇嘴道。
崔時清看了一眼他們二人,暴躁地歪坐在暖榻上,灌了幾口茶水。
江相明已死,怎麽又跑出個趙晨光了?
趙晨光是個閑散宗室子弟,和趙氏嫡系的血親已出五服,但其父善于鑽營,在宗室中算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人。
可惜趙晨光不争氣,長得寒碜不說,品性亦是難評,是京都城中數得出來的纨绔。
若是脾性相對,倒是可以處來玩耍,但此人卻是個連他們都嫌惡的狗輩,曾與江相明來往密切,常年流連花街柳巷。
不是一個值得相嫁的對象。
“為何要嫁?”崔時清盯着摯友的眼睛,問出了兩世以來,心中的困惑。
上一世的江相明,這一世的趙晨光。
為何要嫁與他們?
即便蔡氏式微,祖父蔡尚書被勒令停職,難保尚書之位。
但以她對蔡家的了解,他們并不是賣女求榮的人家。
難道是有人逼迫?
李昶也瞪着眼睛,等她解釋。
蔡夢期是調整好情緒,才來赴約的。但是面對這個簡單的問題,面對朋友們關切的目光,她突然抑制不住鼻尖的酸澀,眼眶泛起了霧氣。
“我、以蔡家的處境,趙晨光已是最好的夫婿人選了。”蔡夢期攥緊了掌心,強忍着心中的軟弱,低着頭說道,“我貪慕富貴,過不得貧苦的日子。”
“狗屁不通!”崔時清冷嗤道。
“……”蔡夢期默不作聲。
李昶搓着雙手,急得不行,又不敢随意接這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崔時清,希望她可以罵醒這軟硬不吃的女娘子。
崔時清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問道:“你家中長輩可同意?”
蔡夢期硬着頭皮說道:“誰也不能阻攔我的富貴路。”
“所以,蔡家長輩是不同意的。”崔時清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又道,“那是何人?繞過長輩們,與你提這門親事的?”
這下,蔡夢期連眼睛都閉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裝死應對。
崔時清不緊不慢地輕敲着膝蓋,思索着江相明和趙晨光的聯系,面前閃過了一雙慈悲的眸子,眼神徒然發冷,拂落矮幾上的茶盞。
在這突兀的動靜下,蔡夢期驚得瞪圓了眼睛,和李昶一模一樣,驚愕又忐忑地雙雙瞅着突然發威的女娘。
“這種時候跑來假惺惺地哄你嫁給趙晨光,能是什麽好人家?!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你沒有長腦子嗎?”崔時清毫不客氣地指着蔡夢期的鼻子罵。
“……”蔡夢期眨了眨眼睛,下一瞬淚珠子便滾落了下來,癟着嘴默默垂淚。沒了以往的氣性,随着友人責罵。
李昶本來還覺得他的姑奶奶罵得好,可看到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委屈成這樣,也不撩爪子頂嘴反擊,心裏像是被針尖紮過一樣的難受。
他有些別扭地嘀咕道:“姑奶奶,我們是來勸她的,您悠着點罵呀……”
崔時清給了李昶一個眼刀,擡起哭唧唧的小臉蛋,也不安慰,只掐着她的下巴,冷言冷語道:“來诓騙你的人是如何說的?難不成還能說出趙晨光阿爹可以幫蔡家、幫貴妃的鬼話吧?”
“……你、怎麽知道?”蔡夢期頓時忘了掉眼淚,眨巴着紅通通的眸子,詫異地瞅着崔時清。
“蠢貨啊!”這下,連李昶都忍不住叫罵道。
崔時清心裏有了數,也不再着急。
把蔡夢期手中被揪得皺巴巴的帕子解救出來,彎腰為她擦去腮邊的淚痕。末了,憐愛地揉了揉手帕交的腦袋,語氣放軟了下來。
“找你的是何人?”崔時清問。
蔡夢期甕聲甕氣地說道:“是趙晨光的母親。”
“哦,她怎麽說的?”崔時清随意扯過一只繡墩,坐在友人身邊。
事已至此,蔡夢期也只得托盤而出,“她說姑母是陛下的嫡妻,宗室裏都是認可的。只要我嫁入他們家中,便會聯合宗親叔伯為姑母求情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吧。
看着友人被淚水打濕過的眸子,崔時清心底很不是滋味。
牽過蔡夢期的手,她柔聲問:“你可有想過,蔡家眼下這般情形,他們為何會願意迎你入門?”
“……”蔡夢期蹙眉想了想,老實巴交地瞅着好友,說道,“定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吧。”
李昶正聽得認真,猛地聽到這句話,被嗆得直咳嗽。
崔時清還算穩住了自己,暗暗扯了扯唇角,緩了口氣,才道:“那從前怎麽不來求娶?”
“從前他們家哪裏配得上我了?!”蔡夢期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脯,眼睛瞥向怪模怪樣的李昶,煩悶地斜乜了他一眼,又補充道,“現在也不配!但,他們提的條件我拒絕不了。”
崔時清明白,她們姑侄倆人的情分。
同樣的,宮裏那位也是清楚知道這一點的。
李昶也覺得趙晨光不配小霸王,便忍不住開口道:“閑散宗室而已,在這樁事上,他能說上什麽話?”
蔡夢期糾結了片刻,又道:“我在趙晨光母親的身上,看到了一枚皇後賜予的,可以自由出入宮門的令牌。”
果然是她啊。
崔時清垂眸端起冷茶,抿了一口,嘆聲道:“那你也該知道,貴妃淪落至此,與她脫不了幹系。”
“我知道。”蔡夢期面色漲紅,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但是,可以殺人的刀子,也有護人的能力。只要、只要我乖乖聽話,她或許可以留姑母一命的!”
李昶沒想過,這也是皇後的手筆。心裏氣得不行,卻又知道自己是無力對抗的。
偷偷看了一眼崔時清,見她面色平靜,看似沒有受到紀家三郎入獄的影響。但是,新婚夫君遭此大劫,又怎會無動于衷呢?
李昶頹喪地低着頭,痛恨自己的無能。
“既然你知道,這樁婚事與皇後有關,那你可想過,她能從中得到什麽?”崔時清輕聲問道。
蔡夢期抿唇不語。
崔時清又問:“貴妃或許還未認輸,但如果她聽聞親侄女為了與死敵示好,把自己的婚姻之事用來交易,貴妃又會如何?”
“……我、我。”蔡夢期心頭一跳,不敢細想。
崔時清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自以為是做的犧牲只會奪了貴妃的心氣,讓她痛不欲生。”
“不——”蔡夢期木讷地搖了搖頭。
“殺人誅心!你想要貴妃活下去,可他們想要的卻是一把可以刺穿貴妃命門的利器。而你,就是最好的選擇。”崔時清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明明白白把困住蔡夢期的迷霧撥開,讓她直面殘忍的真相。
“夠了,不要說了。”蔡夢期幾近崩潰地泣聲道。
崔時清看着摯友無助地蜷縮着身子,面上是從未有過的痛苦。
她心疼,卻不容許自己縱容。
“你好好想想,貴妃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她是希望用你來換取所謂的自由,還是哪怕身死,也要保住母族一家的平安?”
“……姑奶奶。”李昶扶着哭成一團的小霸王,帶着懇求的目光,望着崔時清。
“我累了,你自己想個明白。若還是要犯糊塗,以後便不要來見我了。”崔時清面色冷沉地站起身來,看着伏在李昶懷裏痛哭的摯友,狠心地轉身離開。
“時娘——”蔡夢期淚眼朦胧地張口,卻沒有得到好友的半分餘光,眼瞅着崔時清的背影,再看着身邊的李昶,她哽咽道:“你也對我、很、很失望吧?”
李昶悶不吭聲,用衣袖擦了擦女娘的面頰。
“嘶!輕點!”面上火辣辣的疼,讓蔡夢期無暇傷神掉淚,龇牙咧嘴地拂過李昶沒個輕重的手。
看着白皙的皮膚上一片明顯的紅痕,李昶猛然想起新制的這件冬衣袖子上是用金線繡的鹌鹑飛盜,金光閃閃、羽翼堅硬,很是威風!
他連忙心虛地背手藏好,幹笑了幾聲。
“不哭了吧?你敷的粉都花了。”
“……滾!”蔡夢期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李昶背上,把他生生推出一丈之外。
李昶在地上打了個滾,逗她道:“你是吃了什麽巨力丹?這麽大的手勁!比相撲手還驚人!”
“找死是不是?!”蔡夢期兇神惡煞地挽起袖子,恨不得把賤嘴的李昶大卸八塊。
“嘿嘿。”李昶還沒意識到什麽,兀自樂呵着。
直到被前一刻還哭成小女娘模樣的蔡夢期扼住了命脈,才幡然醒悟,驚聲逃竄。
“你忘恩負義!白搭我對你好!”
“再叫喚一聲?”
“不敢了,女俠饒命!哎喲!”
……
靠在門扉上,崔時清眼眶微濕,淺笑着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