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魂斷

魂斷

鼓聲澎湃、高昂激越。

彩球懸空浮躍,舞娘或是靈動或是嬌俏,身姿飒爽、追逐踢踏,美的不可方物。

高臺上蹴鞠舞不停,冰場中貴女亦伴着鼓樂悠揚飛舞。

“快來。”

衣袂飄揚,崔時清燦然笑着,回身抛出臂彎間的披帛。

下一瞬,蔡夢期眼明手快地揚手接住,在手上繞了兩圈,借着拉扯的力道,闊步追跑。

寒風呼嘯,周遭的景物倒逆消逝,越來越快,模糊無形。

絲縧彩帶蕩漾,笑語鼓聲震顫,把這冰天雪地裝扮得如春日燦爛。

“不行了,歇會兒——”蔡夢期揚聲高呼。

伏低身子,崔時清緩緩減慢速度,帶着蔡夢期離開主道,滑到了邊緣。

“這才幾圈,就不行了?”靠在欄柱上,崔時清扯回披帛,慢條斯理地整理着。

“我、我自入冬以來,都沒這麽累過!”蔡夢期用羅帕擦拭着額間濕濡的碎發。

“你就是太懶了,過幾日随我出城跑馬。”

“不不不,又累又凍,我寧願在暖閣裏繡花!”

崔時清微眯着眸子,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怎麽繡起花了?”

她們都是愛玩、又不求女子上進的性格,相交多年,都沒碰過幾次女紅,更不會無故提及繡花之事。

其中、有古怪啊。

“就、閑來無事。”蔡夢期眼神閃躲,連表情都透着不自在。

崔時清揚眉笑問:“我能信嗎?”

蔡夢期咽了下喉嚨,對手輕點着指尖,語氣弱弱道:“我、也許,要定親了。”

“嗯!是何人?!”崔時清瞪圓了眼睛,唯恐再聽到趙晨光之流的名字。

“就、也許是、李茶。”蔡夢期吞吞吐吐道。

崔時清迷茫地瞅着她,“李、茶是誰?”

蔡夢期深吸了一口氣,忍着耳熱,兇巴巴開口道:“昶!你乖孫兒!”

“……”崔時清倒吸一口涼氣,神情恍惚,欲言又止地瞅着蔡夢期。

“你不說點什麽嗎?”耳根的熱意熏紅了雙頰,蔡夢期故作鎮定地欣賞起高臺上的舞姿。

崔時清為難地皺了皺鼻子,說:“李昶也有李昶的好,起碼、他打不過你。”

“是吧!我也這麽想,以後家宅的事都由我說了算!”蔡夢期舉起拳頭揮舞了幾下,滿眼歡喜地看着崔時清。

“……”崔時清輕聲問,“你家裏答應了?”

“許是趙晨光與他們的刺激太大了,我一提李昶,阿娘便喜極而泣,立馬應了!”蔡夢期尴尬地撓了撓頸側。

“沒有罵你?”崔時清不敢置信。

“沒呀!反而誇我從纨绔堆裏挑了個頂好的!”蔡夢期竊笑了幾聲。

“這分明是罵得不輕啊。”面對友人沒心沒肺的模樣,崔時清憐愛起蔡家的長輩們。

蔡夢期擺擺手,喜道:“怎會?!我阿娘向來疼愛李昶!這次親上加親,家裏都很歡喜。”

“都喜極而泣了?”崔時清面色古怪地問。

“是啊,都高興哭了呢!”蔡夢期彎眸笑着。

看着蔡夢期滿眼歡喜的模樣,崔時清也跟着笑了起來,溫聲問:“何時會定下?”

“還得等李昶把傷養好了,才能請喜婆子上門。”蔡夢期思忖道。

“什麽傷?”崔時清微蹙眉頭。

“禦史阿伯以為他是乘人之危,要強娶了我,用戒尺抽得他皮開肉綻。”蔡夢期說着,想起那縱橫交錯的傷,忍不住壓低聲音,嘀咕道,“真是慘啊!身上沒一塊好皮子了!”

“他怎麽不解釋啊?”崔時清面露詫異。

蔡夢期抱着手臂,有些後怕道:“禦史阿伯嫌他吵,命人堵了嘴,才抽的。”

崔時清也忍不住害怕地搓了搓雙臂上的雞皮疙瘩,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指着蔡夢期。

“你怎麽知道他身上沒好皮子了?”

“他買通了小厮讓我去求情,就、随便看了幾眼。”蔡夢期讪讪然道。

“随便看的,怎還羞上了?”崔時清揶揄道。

蔡夢期嬌滴滴地斜了她一眼,“好啦,總之事情就這樣了,你不要取笑我了!”

“好好好。”崔時清笑着搖了搖頭,也沒有再說其他。

蔡夢期低聲問道:“時娘不贊同?”

“不是,你們——”崔時清看着蔡夢期面上的紅粉。

她沒有不同意,但心底還是有些悵然。

幾人少時相識,成日打狗鬥雞、玩耍胡鬧,最是輕松自在。可待他們成婚以後,夫妻二人也不好繼續如曾經那樣,不管不顧地戲鬧了。

“你們是什麽時候生了情意的?”崔時清只問。

“我也不知我們之間有無男女之情,但與他在一起是快活的。”蔡夢期望着友人,笑道,“時娘不必擔心,我們會過得稱心的。”

稱心、快活。

婚姻之事,有這二者,已是美滿。

崔時清戲笑道:“要論擔心,也是李蔡兩姓長輩們擔心了。”

“……”蔡夢期把鬓邊的亂發別到耳後,口吻嬌蠻道,“對,長輩!我可不想随他孝敬上你,以後不許再應他姑奶奶的稱呼了!”

“孝敬自有孝敬的好處。”崔時清勾起唇。

蔡夢期默了須臾,好奇道:“什麽好處?”

崔時清依靠在欄柱上,慢聲細語道:“比如,你不是喜歡夜明珠嗎?我庫房裏還有個與你腦袋一般大小的,可以——”

“姑奶奶,我來孝敬您嘞!”蔡夢期一把撲在崔時清的身上,又蹭又揉,恨不得使出百般招式。

“……算了算了,你這個孫媳,不要也罷!”崔時清無奈到,只想斷親。

“夜明珠?”蔡夢期揚眉瞅着她。

“給!我回府就讓人找出來,送到你家!”崔時清投降。

蔡夢期得償所願,也不忘最後孝敬長輩一回,嬌滴滴地勾着崔時清的手臂,又蹭了下,軟聲道:“姑奶奶真好。”

“住嘴吧你。”崔時清被孝敬地大翻白眼。

“嘿嘿!”蔡夢期只顧着樂呵。

崔時清遙望着冰場上飛舞的女娘們,“再跑兩圈?”

“不了,我們到春知鄉品果酒吧。”蔡夢期搖了一下崔時清的手臂。

崔時清果斷拒絕,“改日。”

蔡夢期的眼睛轉了下,“紀家阿兄要來了?”

“唔,快來了。”崔時清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冰場的香鐘。

“你們要去何處?”蔡夢期好奇道。

“許久沒到永巷了,過去走走。”崔時清語氣平淡,但唇角微揚着,連眼神都變得柔和了。

“我也想吃永巷的羊串了。”蔡夢期砸吧嘴道。

“讓李昶陪你去。”崔時清冷情拒絕。

今日要是把蔡夢期也帶上,她可沒把握可以哄得好家裏的醋缸子。

“你——”

蔡夢期噘着嘴,還沒發揮她的纏功,身邊響起了一個嬌柔的嗓音。

“縣主、蔡娘子,許久不見了。”

崔時清戒備地看着不知從何冒出的許憫兒,沒有吱聲。

蔡夢期也只略微颔首,沒有想與她相交閑話的意思。

許憫兒面不改色地淺笑道:“過幾日,奴家便要啓程前往隴南,離開之前,想再見縣主一面,還望您原諒奴家的唐突。”

林家老少皆命喪于隴南,她終是要放下京都的一切,前往隴南收斂家人遺骸了?

看着許憫兒眉眼間的傷情,崔時清語氣平平地祝福,“隴南路遠,許娘子一路順利。”

“不知縣主可否移步,在亭子裏敘話幾句?也許這是奴家與縣主此生,最後私話的機會了。”許憫兒眼中含淚地望着崔時清。

“我們還有什麽可談的?”崔時清神色漠然。

“縣主不想知道玉石的後續嗎?”

崔時清看着她,沒有開口。

“也是,你該是知道的,禦花園的池底中鋪滿了這些玩意。只有我,把它們當作了珍寶。”許憫兒自嘲地笑着。

這是什麽情況?蔡夢期睜大了眼睛,以眼神詢問崔時清。

“縣主。”許憫兒面上閃過一絲難堪,眼底帶着乞求。

崔時清蹙着眉,實在是不想與孟雲希的信徒再有牽扯。

許憫兒攥着掌心,又道:“你不覺得紀三公子變了許多嗎?”

她抛出了誘餌,只等願者上鈎。

崔時清眉眼沉郁地看了許憫兒片刻,側身與蔡夢期低語道。

“你先回去吧。”

“時娘?”蔡夢期有些不安。

“改日再約。”

崔時清又道了一聲,便換下冰鞋,帶着雲霞,随許憫兒來到亭子。

冰場女使已提前備好茶點,見許憫兒和崔時清入內,便燃起石桌上的茶爐,屈膝退下。

“縣主請坐。”

崔時清沒有和許憫兒煮茶對飲的念頭,背身望着遠處,“你還想說什麽?”

釜子裏的茶水是熱的,爐火燒起,很快冒起了水泡。

茶香四溢,許憫兒失神了一瞬,與崔時清并肩而立。

“有件事情一直困擾着奴家,想請縣主解惑。”

崔時清把玩着胸前的小竹笛,慢聲道:“關于皇後娘娘的?”

“縣主聰慧。”

聰慧嗎?比起孟雲希,趙晟真在許憫兒心中不過是個兒時的夢境。

幻夢而已,哪裏值當她如此費心了?

崔時清沒有理會許憫兒的恭維,“想說什麽便直說,彎彎繞繞地讓人生厭。”

許憫兒餘光掃向亭臺外的婢子,加深了唇邊的笑,輕語道:“縣主可以告訴奴家嗎?三公子與娘娘是骨肉至親,為何要幫着外人來害生母呢?”

“此話你怎麽不去問問宮中那位娘娘?”崔時清忍着已到嘴邊的刻薄,冷聲道。

許憫兒轉身走到了石桌前,提起茶釜,目光深深望了一眼爐中的火焰,笑着斟了兩盞熱茶。

“我一直覺得三公子與傳聞中相差甚遠,直到此次,我看清了些許端倪。”

“這是何意?”崔時清剛問完,心像是被什麽攫住了一樣,呼吸滞澀,連雙腳都有些發軟。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我知道他的弱點便可。”許憫兒如鬼魅般,眸光陰鸷地癡笑着。

“你、做了什麽?”崔時清察覺到身體的古怪,後退了兩步,扶着檐柱,狐疑地盯着許憫兒。

雲霞快步上前,“主子!”

崔時清的眼前有些模糊,她用力搖了搖頭,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雲霞身上,恨聲道:“你給我下了什麽藥?!”

許憫兒直愣愣地觑着旺盛的爐火,“這是我從西域換來的散魂香,三日魂斷,有縣主陪我走這一遭,奴家很歡喜。”

雲霞立馬反應過來,扶着崔時清走到亭外,衣袖遮掩口鼻,利索地熄滅爐火,壓着同樣渾身虛軟的許憫兒出亭。

“娘娘沒有錯,錯的是你們。”

迷迷糊糊間,崔時清聽到了最後的一聲執念,剛要出言訓斥,一根牽引着她的絲線倏然斷裂,她失去了全部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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