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戲弄

戲弄

“怎麽會做這個夢?”

崔時清平躺在床上,眸光閃動着,還是無法從夢境中抽身。

孤山懸崖,他是想要赴死的。

他、他們不是死敵嗎?

為什麽,會為了她而哭?為什麽,會立她為後?

“不對!不對!這些都不是重點!”

崔時清猛地坐起身來,瞪着不遠處的那副藤蔓纏枝紅梅圖,氣得發抖。

“他、騙了我!他也記得所有的事情!他一直在騙我!看我一直在掙紮、一直像個真正的傻子一樣掙紮!”

胸口起伏着,崔時清瞥見手中攥的镯子,慌亂地丢了出去,恨聲道:“他!他還掘了我的墳!”

……

珠簾晃動,婢子們端着巾帕面湯,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他呢?”崔時清粗聲粗氣。

若兮感受到主子的壞心情,連忙收起讨喜的笑容,偷偷看着不争不搶的雲霞,心裏有些打鼓,不想在崔時清煩悶的時候出頭争寵。

雲霞也瞥了一眼有些異樣好同僚,只好屈膝垂首答道:“回主子,郎君正在書房。”

“呵!書房!”崔時清氣鼓鼓地嗤笑着。

書房怎麽了?

雲霞納悶地冥思苦想了幾息,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好再看向擁有多年侍奉經歷的好同僚。

“……”若兮無法忽略這道目光。

“你們擠眉弄眼作什麽!”崔時清遷怒道。

若兮心裏發苦,嘗試建言,“婢子請郎君過來?”

“哈!請來過!”崔時清連連冷笑。

原來如此!雲霞暗暗佩服。她不喜答話,但喜歡跑腿,便立刻攬下了這份差事。

“主子,婢子去。”

“……”崔時清和若兮看着跑沒影的人,一時無言。

“可、可要把雲霞追回來?”若兮瞅着面色陰晴不定的主子,心中忐忑。

崔時清氣得過頭,腦仁便有些發脹,倚在床頭,氣若游絲道:“你、先把豆盒拿來。”

一切且等她撿上幾粒赤豆,緩緩神再議。

紀危舟進來時,看到的是溫婉素淡、心平氣和的崔時清。

如墨的青絲不着一絲點綴,披散在圓潤的肩頭,撥動着漆盒內的豆子,赤紅的豆粒襯着瑩潤玉白肌膚嬌豔可人,引人垂涎。

走動的聲音引起了崔時清的注意。

她掀起眼睑,微揚的眸子漫不經心地看向來人,略微一怔,捏緊了指間的赤豆,唇邊牽起一道淺笑的梨渦,意味不明地含笑着。

“來了?”

紀危舟直愣愣地望着她,心狠狠跳動了一下。

“在琢磨什麽壞心思?”崔時清彎唇揮了揮手,示意他走近。

“我——”

紀危舟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面對嬌柔秾麗的容顏,身體抑制不住地顫動,一種難以辨別的情緒在心底翻湧着,既想要靠近,又唯恐驚擾了眼前這個美好的瞬間。

他舒了一口氣,放下這些蕪雜的思緒,走入其中。

“軟軟想吃糖豆粥了?”

“不想。”崔時清若無其事地把玩着赤豆。

紀危舟下颚微緊,小心地端詳着女娘的面色。

也不等紀危舟發問,崔時清扔下赤豆,煩悶地推開了漆盒。

“我撿豆子,是因為生氣。”

紀危舟坐在床邊腳踏上,握住崔時清的雙手,仰頭望着她,“軟軟受委屈了。”

“不止委屈,還受足窩囊氣了。”崔時清神色幽幽地乜着他,哂笑道。

紀危舟慚愧地低下頭,把面頰貼在崔時清的掌心,感受着女娘柔軟又纖小的雙手,“只要軟軟可以消氣,我什麽都願意做。”

“真的?”崔時清的拇指輕輕劃過深邃的眉眼。

“真的。軟軟要我做什麽?”紀危舟虔誠地問道。

長睫輕微顫動,惹得指腹掌心發癢,卻僅止于此,崔時清的心沒有往日的動容。

她眸光冷寒地觑着膝上的郎君,目光陰鸷地說道:“我要你親手殺了孟雲希母子。”

紀危舟渾身僵硬,坐直身體,神色複雜地仰視着這雙疏離冷淡的眸子。

“做不到嗎?”崔時清沒有閃躲他驚詫的眼睛,惡劣地淡笑着,讓他看清自己的殘忍。

不說紀危舟在佛陀面前許下的誓言。

只論弑殺生母,便是古往今來十惡不赦的罪行。

哪怕在夢中,那個死氣沉沉的大帝,也僅僅幽禁了野心勃勃的生母,吃喝不斷地供養着。

她的這席話,堪稱人世間最惡毒可怖的教唆。

崔時清知道,但她不想讓一再暗害自己的孟雲希母子善終,更不想讓眼前的九世死敵好受!

“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崔時清輕輕拂去了膝上的雙手,就如同拂去沾染了衣袂的塵埃,滿眼皆是冷漠。

紀危舟慌了心神。

他六神無主地探摸到崔時清的指尖,眼神在她面上頓了一下,見她沒有厭惡與抵觸的情緒,便屈指虛攏着,攥在了掌心。

“我會殺了他們。”紀危舟說道。

崔時清微訝了一瞬,但很快冷靜下來,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所謂風清氣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天道之子,似乎都成了笑話。

歷經九世的衆叛親離,他早已不再是那個為了家中小女娘偷看話本、欺壓婢子而唠叨,為了天下蒼生、饑民餓殍而食不下咽的赤子了。

崔時清樂見于天道之子變得面目全非,不再自以為是地擺出使她發笑的理想、信念,以剛正不阿、大義凜然的姿态來說道,來訓言,告訴她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告訴她,她是錯。

但是,這一世。

自從她動了心以後,便割裂了紀危舟和天道之子。

她舍不得把面前的這個人,她的夫君碾入塵泥,她做不到。

崔時清的目光游移于紀危舟的面上,一點點掃過他的眉眼、鼻梁,緊張微抿的唇瓣。青色的胡茬刮過了,棱角分明而剛毅,崔時清知道,此時他的下颌順滑好摸,也很好親。

她很想忘記夢境,和她的夫君計劃好遠游的路線,再做幾身禦寒的冬衣,一同出門、看遍天下山水。

可是,她還是做不到。

她接受自己心儀于宿敵,但接受不了九世的戲弄、九世的挫敗,九世間流過的所有人的血。

她無法不存怨恨。

崔時清心痛如絞,唇邊卻揚起了淡笑。

看着緊緊牽着她的手,拉着紀危舟坐到了身邊,懶聲道:“我都忘了,你不能為私欲而奪人性命。”

紀危舟目光堅定,“不、我可以,我不會再讓他們茍活于世的機會。”也不能再讓你失望了。

“弑母之罪,會讓你被天下人所唾棄的。”崔時清垂眸低語道。

“你會厭棄我嗎?”紀危舟躬身靠在崔時清的肩頭,悶聲道。

崔時清漫不經心地摟抱着勁瘦的腰背,“我不會讨厭你,我也舍不得你背負罵名。剛才說的不要當真,把孟雲希永遠關在佛堂裏,才是最大的懲罰。”

紀危舟倉皇無措地看着崔時清,張口、聲音暗啞道:“可我讓你失望了。”

“這算什麽?這些事情你做不了,但我可以。就像王重羅,只要我想,便可以手刃所有的仇人。”

崔時清勾唇笑了笑,指尖抵在他的面頰上,粗魯地扯了一下,“至于你,我希望你做的,從來不是這些。”

紀危舟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又無法捉摸。

他心生恐懼,含住崔時清的唇瓣,急切地抵開唇齒,勾纏啃吮着她的舌尖,感受溫香的氣息與自己交融不離。

及至崔時清感到快要被吸幹胸腔內的空氣、和最後一絲津涎,才被放過。

她裏衣松散地躺在榻上,望着濕紅的黑眸,低沉喘息着、僅存最後一絲理智的郎君,“我說的可不是這個。”

“……”紀危舟耳根發燙,俯身蹭了下崔時清的鼻尖,眼巴巴地瞅着她。

崔時清輕笑道:“裝什麽委屈了?我還沒抱怨呢。”

“軟軟可以抱怨,我都聽着。”紀危舟一下又一下,撫摸着女娘的面頰,是憐惜、也是自責,更是長長久久下來,砌上的一層又一層的假面,虛僞又可怕的假面。

紀危舟知道。

只要崔時清和他在一起,注定會被他的天命所累。

眼前之人每一次陷入危險的境地,他都痛得不可自抑,哪怕如此他也依舊無法放手。

只能卑劣地,把她圈在自己的牢地之中,困着自己、也困着她。

時間越久,他的謊言越多。

紀危舟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崔時清識破他的真面目,會如何憎惡他的無恥和醜惡,會如何害怕他、逃離他。

他無法想象。

所以,如果真有那一日,便死于她的手中吧。

這是他最後、最惡劣的私心,他不能、絕對不能失去她!若是生不能相伴,便死後并骨相依,如此糾纏生生世世。

他只想要崔氏十六娘一人,只要她一人。

即便得不到原諒、即便是恨。

“說謊。”崔時清皮笑肉不笑地注視着近在眼前的、絕好的皮囊,心控制不住地被牽引着,情緒卻如墜深潭般,冷得幾乎要凍傷她。

喉結上下滑動着,紀危舟微抿唇瓣,強裝着鎮定。

崔時清揚起下巴,在紀危舟的眼睛上輕啄了一口,悶笑道:“你知道嗎?你這副樣子有多像讨不着糖的小兒郎,欲哭想鬧,偏偏還在耍小聰明。”

“軟軟就是我想要的糖,你不能不給。”紀危舟把面頰埋入女娘的頸窩間,抱緊了她的腰肢,甕聲甕氣道。

“不要顏面了?”崔時清被沉沉壓着,有些喘不過氣,便肅聲問。

“不要,顏面算得了什麽?只要軟軟肯憐惜我,我什麽都不要了。”紀危舟顫聲着,直到洇濕了她肩頸上的衣料。

崔時清無法克制心口的悶滞,指尖蜷縮着,緩緩搭在紀危舟的腰上,聲音極輕、極慢地開口。

“嗯,我想要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