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不起

對不起

另一輛面包車的後兩排座位放平,三個人在給裴簡包紮傷口,賀辭打開車門,一眼就看見躺在座椅上面色慘白的人。

這些保镖都受過專業訓練,急救是其中一項必備技能。

他慢慢爬上車,保镖立刻發動汽車離開了。

“少爺,要不要報警?”有人問了一句。

賀辭說不出話來,他縮在窗邊,看着裴簡臉上的血,眼淚拼命往下掉,他脖頸上的傷也不知道傷到什麽地方了,也不知道傷口有多深,總之一個勁兒地往外流血,厚厚的紗布都快染紅了,就連他身下的座椅,都是血。

等血不再流了,人就死了……

“報警吧。”有人說。

“不……”賀辭忽然開口,“別報警,留兩個人善後,不要把事情鬧大,尤其是裴簡家裏,要瞞住,無論用什麽方法。”

他怕姥姥知道了身子受不住。

“快來把傷口按住,血止不住了……”

賀辭恍惚中聽見了不知誰說的話,他擦了把眼淚,強行打起精神湊到裴簡跟前,盡量不去看他身上的傷,伸手按住他脖子上的紗布。

靜脈緩緩淌出的血浸透紗布染上他的掌心,血液燙得賀辭快瘋了。

“少爺,您喚他兩聲吧,看看人還有意識嗎?他身上的其他傷太多了,血實在止不住,看看能不能讓他醒着撐一會兒。”随着越來越多被血染透的紗布丢在手邊,保镖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

“裴簡,裴簡……”賀辭顫抖着喚了兩聲。

眼前人沒有回應,睫毛靜靜地垂在臉上。

“裴簡,你別睡,求你了,別睡……”賀辭快崩潰了,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他摸上裴簡的腦袋,手指插進發絲裏,輕聲喚道:“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千萬別睡過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像是聽見他的聲音了,裴簡的睫毛抖了抖,眼睛卻沒睜開。

賀辭抽了口氣,繼續說:“等你好起來我就帶你走,我們離開這兒,去一個沒有認識我們的地方,再也不過這種生活了,裴簡……”

話說到此處,賀辭就不想再說了,因為他腦子裏想的全都是對未來的承諾,仿佛是告別的遺言,他怎麽都說不出口。

“下個星期要拍畢業照了,要穿着校服拍,孫柯特別讨厭,說穿上之後嫌胖十斤,往哪兒一杵跟電線杆子一樣,可我覺得還好,可能是因為你穿着就特別好看吧,青春洋溢特別帥,但老王總說你不好好穿衣服,敞着衣服不拉拉鏈,跟土匪一樣。”賀辭的目光從裴簡深邃的眉眼打量到飽滿的嘴唇,要将他的容貌刻進記憶中樞,永世不忘。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覺得你跟土匪一樣,畢竟那個時候你沒現在這樣白……”賀辭擦了下眼淚,“我知道那視頻不是別人綁架你拍的,有時候高冷的人也會抽下風,我理解,你又不跟沈寅一樣永遠抽瘋,偶爾也算一種情趣……”

“呃……”裴簡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賀辭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總之是把陳年往事全抖出來了。

“你個白眼狼不領我情的時候,我真想給你下藥,結果看了看席容,我又不跟他一樣渣,就算了,你通過沈寅找席容打聽我事的時候,我就懷疑你對我有好感了,但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處理我們的關系,不願意戳破那層窗戶紙。”賀辭喃喃道。

“我每次英語領讀都能感覺到你看我的視線,還裝呢。”

“還有,之前你幫我洗澡,是吃醋了吧。”

“那次打完架去孫柯家裏洗澡你就吃醋了吧。”

“還有,之前喝醉酒不是我走錯房間了,是你抱我回去的吧,真能藏事啊你。”

話說了沒幾句,裴簡饒是精神內核再強大,也經不住血流得太多,在他們快趕到鎮醫院之前暈了過去。

裴簡被送進了搶救室,賀辭坐在門口緊盯着門上搶救中的紅燈。

沒一會,護士說裴簡全身有近十處刀傷,脖頸上的傷最深,差兩厘米就割到頸動脈了,現在需要緊急輸血,鎮醫院血庫沒血,需要轉院。

恰好的是賀辭的血型和裴簡一樣是O型血,再轉醫院賀辭怕中途出意外,不顧保镖的阻攔把血獻了。

抽完血後的賀辭拖着疲憊的身子又繼續在搶救室門口等了起來。

清晨,太陽升起,第一縷陽光照進消毒水籠罩的走廊裏。

身邊來來去去走過許多人,也說了很多話,可他恍惚地縮在椅子上,什麽也聽不進去,陽光明明已經照在了身上,可他還是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搶救室的紅燈一直亮着,好似永遠不會熄滅。

忽然,溫熱的手撫上腦袋,賀辭身子一抖,僵硬地轉過身子。

堂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一向精致的她連妝也沒畫,頭發就那麽散在肩頭,眼睛已經憔悴到拉滿血絲。

賀辭的狀态也好不到哪去,臉白得沒有血色,嘴唇烏青,手上衣服上有好多血。

“你受傷了嗎?”堂姐擔憂的問。

賀辭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開口問:“你……怎麽來了?”

“出事的第一時間,電話就打到北京了,奶奶讓我來接你回去。”堂姐在他身旁坐下。

賀辭心口一震,慌忙躲開她的手,“我不回,不回,裴簡他還沒出來,我得等他。”

堂姐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勸他。

“大小姐,我們清理完現場了,兇手有九人,有三個被抹了脖子,另外兩個受了致命傷失血過多死在裏面了,還剩四個送到醫院搶救了,要把他們交給警方嗎?”保镖過來報告。

堂姐倒抽一口涼氣。

一次來了這麽多人,這是要下死手不說,裴簡也夠狠,幹脆利落直接弄死五個。

不知道這八人到底是來找裴簡還是來找賀辭尋仇的,可是不管他們是受誰指示,只要有活口,就會把裴簡或者賀辭的信息出賣給自己的老板。

“放棄救援……”賀辭喃喃出聲。

“您說什麽?”保镖沒聽清。

“全部殺光,一個不留。”賀辭冷聲道。

不留活口才能在對方的圈子裏保住彼此。

保镖應了一聲,立刻下去辦了。

“他手上可不止這幾條人命,你保他一時,能保住他一輩子嗎?你能一輩子把他帶在身邊嗎?”堂姐勸道。

“我能!咳……”賀辭喊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賀辭,你冷靜一點吧,你們還小,心性不定,以後的事都沒個準,原本就是想着你們年紀小,放縱一下,不太想幹預你們,可是裴簡我們調查之後發現這個孩子成分太複雜了,他在你身邊是個累贅……”堂姐柔聲細語地規勸。

“他不是累贅,你們不懂,什麽都不懂。”賀辭拼命搖頭。

“他是天生的同性戀嗎?他媽媽知道嗎?”堂姐忽然問道。

賀辭擡起頭驚愕地望着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他最害怕的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裴簡的父母親人交代,要是裴簡沒有活着從急救室裏出來該怎麽辦?

“他的家庭情況我們也知道,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家世,讀書都拯救不了他,了不起就是最後結婚生子過平凡的一生,可你的參與打亂人家的生活,以後在你身邊他會活得提心吊膽,萬一以後你膩了或者他膩了,他甚至都沒辦法回到原本的生活。”

“賀辭,當救世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你跟他,可不止一個戶口本的差距。”

賀辭鼻尖一酸,淚如泉湧。

他不是不知道裴簡手上不幹淨,把他帶在身邊只會多一重麻煩。

可是……

他愛他呀,裴簡除了家世不好,哪裏都好,這麽好的人,讓賀辭怎麽願意放手。

“要不是咱們的人在,這事鬧起來怎麽收場,還有這些歹徒,都不知道是沖你來的還是沖他來的,現在局勢這麽敏感,你爸媽的事都還沒有結論,這次你們僥幸逃過一劫,下次呢?躺在墳裏的,可就是你和他了。”堂姐語重心長地說。

醍醐灌頂的話讓賀辭如夢初醒,他渾身脫力地靠在椅子上。

人活着才有無限的可能。

這還是在國內就遇到這麽危險的狀況,真要出國了,說不定哪天就橫死街頭了,到時候還沒給爸媽申冤,自己的小命就沒了。

“我,”賀辭艱澀出聲,“我可以回北京……”

“不是回北京,是出國,奶奶讓你去國外。”堂姐不忍心道。

賀辭瞳孔震顫,“什麽意思?”

“你在江城的種種,我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席容出了那麽大的事,奶奶就已經打算讓你回北京了,但是大家都不願意逼你,”堂姐嘆息道,她擦掉賀辭眼角的淚,“大家為你考慮了,你也為大家想想好不好?奶奶年紀大了,你真要她白發人再送黑發人嗎?聽見你又出事,高血壓犯了,醫生在家裏守着呢。”

他怎麽說席容出事之後賀家沒什麽反應呢,原來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她要我去哪兒?”賀辭顫抖道。

“德國,你舅舅在北歐,能照顧你。”

賀辭深吸一口氣,心頭一口血沒湧出來,窒息感瞬間蔓延全身,“那麽遠,那麽遠……”

堂姐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是不容拒絕的堅定和決絕。

“沒有回旋的餘地嗎?”賀辭不死心。

“賀辭,權衡利弊,你從小學的,還要我告訴你嗎?”堂姐長嘆一聲。

“我跟他的感情不是頭腦一熱……”賀辭泣不成聲,他的愛情說破天在別人眼中也無足輕重,只是自己的個人情緒,“我可以去德國……”

“好。”堂姐說。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賀辭聲音嘶啞。

“你說。”

“我要賀家從今以後,不管用什麽方法,也要保住裴簡。”

堂姐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好,現在可以走了嗎?”

“等他出來,我再看他一眼,看到他好好的,我就走。”

堂姐沒再阻攔,跟賀辭一起等了起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賀辭在腦子裏面想了無數裴簡要是沒能活着出來該怎麽辦。

直到綠燈亮起,賀辭才松了一口氣。

賀辭沒辦法近距離跟裴簡接觸,搶救結束人就送到重症監護室了,說是為了避免傷口感染,畢竟髒器也受損了。

鎮上的醫院條件簡陋,病房外沒有玻璃能讓家屬看到裏面的情況。

賀辭看不到裴簡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裴簡的媽媽來了。

強行打起精神的徐藝玲在聽醫生說起裴簡的情況後,眼圈瞬間就紅了,堂姐湊上前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麽,徐藝玲的神色慢慢僵硬。

賀辭機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對不起阿姨。”賀辭對她鞠了一躬。

徐藝玲想扶起他的手終究是垂了下去,複雜的眼神看得賀辭心如刀絞。

又張了張嘴,想讓徐藝玲好好照顧裴簡,可是想想,人家是他母親,當然會照顧好自己的孩子,又何必他一個外人多說什麽。

賀辭轉身離開了,跟丢了魂似的,在保镖的簇擁下走出了醫院。

沒了消毒水的味道,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冷冽。

漫長的夏日,光照總是格外長,一天都好似過不完一般,可陪在在乎的人身邊時,日子又過得格外快,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杉樹葉子又綠了,一簇一簇長在枝丫上,風一吹,松柏的香味湧進教室裏,混着筆墨香氣,格外提神醒腦。

下周要高考了。

老王在講臺上專注地勸着格外把注意力放到學習上,不要淨顧着玩,小學初中高中的友誼都是階段性的,等出了社會,誰還記得以前的同學啊,把時間浪費在可有可無的關系上,可就為時晚矣了。

“我記得。”孫柯單手托腮望着窗外喃喃出聲。

身旁的人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又低頭寫作業了。

短短兩三個月,先是沈寅出國去了意大利,而後席容緊跟着回了北京,裴簡受傷住院後,賀辭也回了北京跟他們斷了聯系,兩個星期之前,席冉也回北京準備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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