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程似錦
前程似錦
而裴簡,他出院後就沒回學校,聽說是不想讀了,而江城也越來越亂。
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就剩他一人。
上周去市裏的醫院看裴簡,他還勸自己要好好讀書,其他的什麽都不肯多說了,也沒有問起賀辭。
其實就算他問,孫柯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同桌和前桌早就換成別人了,而席冉也什麽都沒告訴他。
賀辭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越到快分別的時候,不舍的情緒也越加濃郁,一股低沉的氣壓一直籠罩着整個高三,有許多人都做起了畢業留戀。
比如在校服上簽字什麽的。
這種方式并不稀奇,孫柯初三的時候就經歷了,唯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賀辭那個不善言辭性格膽小的同桌,竟然壯起膽子拿着校服請別人在上面簽字。
孫柯當然也簽了,還留下了大大的祝福語:祝老哥前程似錦!
随着最後一道下課鈴聲響起,青春就此落幕。
如血的夕陽再次籠罩這座頹敗的城市,石棉廠潮濕腐敗的氣味一如往昔。
裴簡停下沉重的腳步站在家門口,薄薄的房門擋不住裏面吵架砸東西的聲音,淩厲的下颚線緊了緊,卻最終還是洩了氣。
打開門,一地狼藉再次映入眼簾。
“呦,大忙人回來了,聽說你最近都沒怎麽露面,外面都在傳你死了,搞得外面催債催得緊,”裴振齊丢開手中的凳子,搓了把頭發,“沒死就行,我好去跟人家說,把債緩緩。”
徐藝玲嘴角帶着血,呈滿淚水的眼睛望着門口的人。
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中印下一道剪影,那讓徐藝玲引以為傲的容貌在夕陽的籠罩下像油畫一樣俊朗帥氣。
“是你沒錢了吧?”裴簡聲音沙啞,眼中一片死寂。
裴振齊又搓了把頭發,“我也是體諒咱們這個家,你看你住院肯定花了一大筆錢……”
裴簡不願意聽他說話,纏着繃帶的手從兜裏摸出一張卡,“這張卡裏有二十萬……”
“裴簡!你幹什麽!”徐藝玲瞪大眼睛,沖上來就要把卡搶走。
“這張卡裏有二十萬,沒密碼。”裴簡喉口酸澀,一把将徐藝玲拉到自己身後。
裴振齊趕緊把卡接住,欣喜若狂地說:“哎呀,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不僅命大,還能賺這麽多錢給我花,放心好了,等我撈回本兒來,肯定給你們換個大房子!”
“不行!這錢是留着給你上學用的,你把錢給我!”徐藝玲想掙脫他的手,又怕碰到裴簡身上的傷,只能靠嘴喊,可是裴簡始終緊緊握着她的手,她根本掙不開。
裴振齊跟沒聽見似的,拿着錢就跑了。
“你瘋了是不是!就二十萬,就這二十萬啊!”徐藝玲聲嘶力竭地吼道。
那個時候裴簡剛醒,在轉院之前,賀家的人在病房門口跟她道謝,感謝裴簡救了自家少爺一命,不僅醫藥費全包,還順便拿了二十萬酬金作為謝禮,走的時候叮囑道他家少爺身份敏感,對外要只字不提。
這二十萬一給,大家就什麽都明白了。
徐藝玲拿着這張卡,聽見病房裏傳出了拼命壓抑都壓不住的哭聲,一聲一聲震顫人心。
哭過就好了,只是她挺恨的,恨自己的兒子就這麽被禍害了,也恨賀辭不跟裴簡告別就走了,更恨這些有錢人就拿二十萬把別人打發了。
可到最後,裴簡哭完,她也坦然了。
感情不是單方面的東西,誰也強求不來誰。
“是啊,就二十萬……”裴簡低下頭,喃喃出聲。
徐藝玲掙脫他的手,回屋收拾東西,将桌子扶起來,把還能用的不鏽鋼盆洗洗收進壁櫥裏,屋裏沒有開燈,她也能依然熟練地做着不知做了幾百遍的動作。
可這一次比以前的每一次都痛苦。
“你今天為什麽沒去學校?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徐藝玲忽然停下動作。
——撲通!
裴簡跪在地上,沒了光芒,他的臉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腰身是筆直的。
“你這是做什麽?”
“我不讀了。”裴簡淡道。
徐藝玲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裴簡擡起頭,不卑不亢地說:“我不讀了……呃……”
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徐藝玲蹲下身,抓着他的衣領子,“我供你讀書這麽多年,從沒在學習上逼你,你也從沒讓媽媽失望過,為什麽,為什麽到了今天,就剩這一步,你卻要跟我說你不走了!”
裴簡把她的手拽下來,“走不走的,又能改變什麽呢?”
裴簡的聲音冷到了極點。
他們家連普通的工薪階層都比不上,孩子沒有被好好培養過不說,出了社會也沒有人提攜,以裴簡荒廢多年的學業來看,就算能考上,也只是一所普通大學,大學畢業後進公司工作,拿四五千的工資,要熬很久才能在可能性極低的社會熬個出人頭地。
而這還是最好的想象,還沒把裴振齊算進去。
“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我沒辦法,是我對不起你的期望,我讓你失望了,對不起……”裴簡垂下腦袋,抱着媽媽泣不成聲。
人生的容錯率極高,高考并不是改變人生階級的唯一出路。
可是她煩透了這兩個孩子的對不起。
日複一日的日子漫長又煎熬。
高考結束後,全市緊張的氣氛才慢慢消退。
一陣手機鈴聲吵醒了合眼休憩的裴簡,在車裏縮了兩天,熬的頭都疼了,他煩躁地拿出手機打開看了一眼。
孫柯傳給他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形容憔悴,眼窩深陷,耀眼的光芒照得皮膚近乎透明,好似頃刻間就要消散,可他那身矜貴的氣質丢在人堆裏卻怎麽也無法忽視。
這是去參加高考的賀辭,應該是席冉發給孫柯的……
沉默地看了良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澀,他才回神,從兜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順手把車窗搖了下來。
高考結束了,賀辭也要走了吧,北京飛往德國是不會經過江城的,可他還是想看。
天上的雲在緩緩流動,回憶也會随着它們一起消失。
譬如他現在就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賀辭了,甚至忘記了他手心的溫度,也忘了他說過的許多話,也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擡頭看天……
可是那張臉卻依然清晰。
車門被打開,留着小平頭的青年站在外面,“裴哥,人堵到了,打了兩個小時一聲沒吭,你看怎麽解決?”
裴簡擡腿下了車,踩在巷中污泥滿布的地面時,香煙的霧立刻被風吹散。
他張了張嘴正欲說話,忽然,頭頂響起發動機的聲音。
一架從南方飛往北方的飛機掠過長空,在蔚藍色的幕布上留下一道白色劃痕。
裴簡下意識丢開手裏的煙,閃着火光的煙頭瞬間熄滅在髒水裏。
“怎麽了?”青年和他一起擡起頭。
“沒事,走吧。”
說完,他低頭走進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