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柏子(一)
第9章 柏子(一)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威風了大半夜的小山果不其然地直到日上三杆,才渾身酸軟地醒過來。
哼哼唧唧地在蓬松柔軟的被褥裏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把一旁睡得标标準準地師傅都弄醒了,才有些不甘不願地準備爬起來。
只是勞累了大半宿的腰腿到底沒那麽快恢複,一個不小心,小山就跌倒在了師傅身上。
師傅有些無奈地摸了摸在在自己身上扭來扭去的寶貝徒弟,一把把他抱入懷中,強硬地壓進被子裏,“又鬧什麽,昨晚不是說累了麽?怎麽今天還要這麽早起?”
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師傅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小山頸側,他忍不住撓了撓耳朵。雖然很想繼續睡下去,但他畢竟是個很有事業心的男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以莫大的毅力把師傅推到床的裏側,自己則一個翻身,坐起身來。
即使知道了朱夫人的真面目,但是生意還是要做的。一個合格的生意人是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帶入工作之中的。
今天他就打算把庫房中的檀香和乳香取出來,然後制成兩座高高的塔香存放好,這樣等朱夫人派人來取的時候,不至于手忙腳亂。
小山這樣想着,便是腰肢仍舊酸軟,也從床上爬了起來。從圍屏上抽下侍女們準備好的衣裳,小山便準備一件件地穿上。
只是女孩子的衣裳總是一層套着一層,以前還在家裏的時候,母親總是縱容自己,小山就偷懶,撿些簡單的衣裙穿着,簡素地不得了,也很容易穿。
但是到了洛京以後,師傅就得了玩換裝游戲的癖好,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批絢麗耀目、柔軟輕薄的錦緞,給小山做了一堆衣服。
雖然很華麗也很好看,但是都是些離開人幫忙,自己根本不穿了的女裝。
小山本來就對自己不太男子漢的長相不甚滿意,穿上了師傅特意定制的衣裙,簡直就更像個女孩子了。
但是不穿不行,自己對外宣稱是個女子,又是在天後眼皮子下面,只能謹慎行事。
于是一邊長籲短嘆,一邊動作笨拙地努力和衣服奮鬥,師傅也起來了,正倚着門框,充滿興致地看小徒弟的穿衣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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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師傅看着,小山心裏就有些着急,但是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腳亂,前面系好了裙子,後面的帶子又散了,一面穿,一面落,簡直不知道是穿衣服,還是脫衣服了。眼見着小徒弟急的滿頭大汗,耐心就要到了極點,師傅終于大笑着接手了給自己心愛的小徒弟穿衣的重任。
當然他也樂在其中就是了。或許,把衣服做得這樣繁複,不易穿,也是他算計的一部分吧,畢竟,乖乖等着師傅給他穿衣服的小徒弟那是既可憐又可愛吶。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小山準備随便绾一绾頭發就出去洗漱,但師傅卻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按坐在鏡前,給他梳了一個相當華麗的發髻,又簪上了一整套簪環,這才讓侍女進來伺候他洗漱。
小山本以為這就結束了,擦幹淨臉蛋後就可以逃出生天。
萬萬沒想到師傅這還不足,又讓侍女捧來了一盤子花钿,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才從中選擇了一個合心意的,點在小山的眉心。
小山望着鏡中,裝扮華麗,姿态高娴的仕女,簡直要戳瞎自己的雙眼。
他無力地閉上眼睛,不想承認鏡子裏這個美人是自己。
但房內侍候的侍女們卻稱贊道:“平時主人的裝扮太過簡素了,把十分的美貌消磨成了五分,今天這樣盛裝麗容,才能顯現您的絕世姿容呢。”
小山都近乎無奈了,他雖能接受女裝,但那是因為和性命比起來,裝扮并不算什麽,但是沉迷女裝,這還是大可不必。他只能把師傅的癖好當一場換裝游戲,默默地安慰自己,沒關系,反正別人也不知道自己是男人。
可是平時師傅玩換裝娃娃游戲的興致并沒有這麽強烈,于是他避着不去看鏡中豔光四射的大美人,仰頭問道:“今天有什麽活動嗎,怎麽突然要我打扮成這樣?”
師傅見小徒弟眼波流轉,紅唇欲滴又乖乖聽話的樣子,忍不住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心情甚好地說:“有一個下屬要冊封,帶你去看看熱鬧。”
小山心中雖還念着自己的制香大業,但聽說有熱鬧看,也只能暫時擱置下來。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呢?”
“不急,我們只要參加晚宴就可以了。”見小山清淩淩的眸子裏全是好奇,師傅憐愛地在小山臉上蹭了蹭,耐心地給小徒弟解釋:“白馬寺有個故人要見我,你陪我去見見,之後再出發也來得及。”
小山一頭霧水,弄不明白師傅怎麽在白馬寺還有故人。難不成那個故人是個和尚嗎,可是平時并沒見到師傅和佛道中人有來往啊。
閑言少敘,用過朝食之後,就有侍從趕來了一輛金繡銀披、彩漆油畫的四輪豪華馬車,蒼青色的車輪,由六只裝飾地極為華麗的神駿白馬拉着,一看就知道這車的主人身份不同。
家中的小妖們與有榮焉地侍奉着兩人登上馬車,待兩人坐定,便簇擁着馬車往大道上去了。
小山自從看到這輛車起,就有些惴惴不安。車的裏面比外面還要華麗,空間也非常大,行駛得也異常的平穩,只是他有些坐立不安,這會兒還一直偷偷摸摸地去看師傅。
師傅原本拿着一卷書紋絲不動地在看,可是被小徒弟熾熱的眼神擾得也看不下去了,就把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膝上坐着,笑着問:“怎麽像是一只做了壞事,又怕被人發現的小貓?”
小山先是教育了師傅坐在車上不要看書,搖搖晃晃的小心暈車,然後才小心問道:“我們大白天就乘坐這麽華麗的車,不會被凡人看到嗎?”畢竟是天子腳下,這樣華麗的車架肯定會引人注目,洛京城內的皇親貴族在天後眼皮子底下還要小心謹慎呢,更何況他呢?
師傅故意逗他:“發現了又能怎麽樣呢?哎呀,可能只能關了鋪子,和師傅回蓬萊去了。”說着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這樣,小徒弟就不用躲躲藏藏了,想穿男裝還是女裝都可以随你了。”
小山頓時急了,雖然他覺得這可能是師傅在逗他,但考慮到師傅恣意的性格,也不是沒有可能希望自己真的斷絕凡塵,和他回蓬萊去。
“這——這可不行。”小山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還用一雙小狗一樣水汪汪的眼神祈求地看着師傅。
師傅果然被小山的樣子取悅了。
滿足了自己的惡趣味,師傅才道:“放心吧,凡人可看不見我的車架。”
小山這才放心,有了欣賞這輛豪車的興致。東摸摸西看看,目光所及,伸手觸碰的,都是璀璨珍品,就連鋪在腳下的毯子都閃閃發光。小徒弟突然有了點內疚。雖然從和師傅确定關系以後,師傅就把他的身份告訴了自己,但是聽聞和眼見根本是不同的感受。
但是內疚也只有一瞬,小山很快就想開了,固然身份再高貴,生活再奢華,可是師傅說過,他以前過得生活都是白開水一樣清淡無味,還是有了自己之後才真正快活起來的,可見自己才是讓他開心的最重要因素。
于是又有些美滋滋地想,自己是多麽重要呀。要是沒了自己,師傅只能過曾經那種清湯寡水的生活了,想到這裏,不由憐愛地看了師傅一眼。
“我以後要對師傅好一點。”小山摸了摸師傅的臉,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雖然不知道小徒弟腦袋裏又想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他既然這樣一反常态地對自己表白,那師傅也只好笑納了。
這樣,兩個腦回路都有點不正常的情人,詭異地同時得到了滿足。
真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說話間,就到了白馬寺山門外。
後世有一位詩人寫過“秋林轉層崖,步踏落葉響。森森夾路竹,矗矗羽林仗。精廬隐深塢,門啓臺殿敞。累累霜果懸,落落寒木壯。”這說的就是白馬寺的景色。
白馬寺外種了一片森森松柏,此時雖然已至仲秋,卻仍是一片蒼翠景色,配着寺中隐約傳來的木魚鐘鼓聲,別有一番安寧靜谧的氛圍。
若是尋常人,被這種氛圍一感染,難免就對佛門産生了一種好感,但是師傅卻反而輕嗤了一聲:“還是這群和尚會故弄玄虛。”
小山這才想起,師傅大概屬于道門的頭頭,雖然佛道同為修行之人,但是對修行上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看不慣佛門的這一套做派也實屬正常。
不過他從來不喜歡随意發表自己的看法,所以雖然心裏有了一堆的想法,但也只是被師傅牽着手乖乖地下了馬車。
山門外早有兩個僧人等着了,在遠處時還看不清,到了近處才發現好像是兩個外邦人。
見師傅牽着小山下來了,這兩個外邦和尚便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其中一個笑着開口:“尊上百忙之中還能應邀前來,寺中上下頓覺蓬荜生輝。”
小山看着不遠處巍峨壯麗的寺廟群,怎麽也不能把它們和“蓬荜”聯系上。看來雖然是外國和尚,但他對中國文化已經是融會貫通了,連謙辭都學會了。
似乎看穿了小山的想法,師傅悄悄地在他耳邊道:“這兩個和尚來中土都有幾百年了,早就對中土的這一套人情世故知之甚深,當初這白馬寺的建立,還得多虧他們長袖善舞呢。”
當然,佛道傳入東土也多虧了他們倆。佛道興盛至此,他二人傳法之功德,不可謂不大。不過這話,師傅就沒有對小山說了。
略微寒暄了兩句——多是那兩個和尚說,師傅只是聽着——兩個和尚就引着小山和師傅往山門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