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貴賓

貴賓

九脈峰上日陽高照,決賽選手安倍博雅正一邊擦汗,一邊唾沫橫飛地與駐場苗兵吵架。

“為什麽?!”他揪着長袍上的黃穗,羽扇顫顫巍巍地指向不遠處搭起的玄色帳篷,“為什麽同樣是參賽選手,他們有帳篷,我們只能曬太陽啊!!!”

“啊……那個是貴賓席,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苗兵連連道歉,臉上被噴濺的唾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卻依然盡忠職守地站在帳篷前,絲毫沒有請人進去的意向。

“啊、啊、啊——你們竟然如此對待安倍大師……我真的要哭了……”

安倍博雅捂着心口,踉踉跄跄癱倒在地,又因屁股被燙蹦了起來,裝病蒙混過關的計劃宣告失敗。

“喂喂,好了,差不多啦。”

好同伴枭岳戳戳他,示意望向身旁暈了一地的參賽選手,“你看他們都吐白沫了,還不是沒人管?你不是會什麽陰陽術嗎,變個冰塊涼爽一下,我也很熱啊。”

“笨蛋!本大師的術力是要在決賽上大展神威的,再說你這麽壯,要用多少冰塊才夠啊?”

安倍博雅挪動小身板,試圖将枭岳擠出唯一的陰涼地,“讓一讓啦~樹蔭只有這麽點,等我贏比賽當大祭司,請你吃一年的香蕉!”

“真的?”枭岳眼睛一亮,“香蕉,愛吃!但是——”

他腰部發力,毫不留情地将孱弱的陰陽師撞到樹蔭之外,“你在我這裏的信譽,是零!”

居高臨下,枭岳很有氣勢地哼了一聲,“所以,等你真的當上大祭司,再·說·吧。”

屁股和背越來越燙,安倍博雅躺在鐵板煎烤的地上,寬面條般的眼淚奪眶而出,心比隆冬還涼。

好難啊,他想。

早知道和劍無極大哥、枭岳、風間始一同離開東瀛的船上,會遇到“哈哈哈哈”的黑白郎君,被他友好切磋成熊貓臉,他就不回苗疆了。

早知道回來後,劍無極大哥心心念念的還珠樓裏有那麽恐怖的樓主,就算嫂子再漂亮,他就應該在上岸後,和風間始一同拜訪黑水城,離開危險的地方。

但是黑水城淪陷了,風間始也不知去向。劍無極大哥惦記以前的徒弟小冬小夏,暫時離開。目前陪在身邊的,只剩枭岳一個不近人情,還會讀心術的損友。

安倍博雅嘆了口氣,決定想些快樂的事,以免哭喪臉進入賽場,玷辱“安倍大師”的名號。

所謂快樂的事,遇到志同道合,很愛錢的諸葛窮算一個,遇到講話好聽,做飯好吃,賭錢厲害的越姑娘也算一個。

唉,越姑娘。

刺目的光線灼得他閉上眼睛,安倍在心裏默默為越長玦祝了個福,希望這位身體不太好的朋友,能快點好起來。

然後他睜開眼,發出超大聲的驚叫。

“越、越姑娘?”

笑眯眯的白衣少女俯下身,“數日不見,好友還多了曬太陽的習慣?”

“才沒有!”

安倍博雅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控訴道,“他們虐待決賽選手!”

“啊……那個是貴賓席,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身後,聽到控訴的苗兵不知何時閃現,機械重複着百十次的對白,卻在看見越長玦腰間令牌時,陡然變了神情。

“貴賓這邊請!”

看着鐵面無私的苗兵九十度彎腰,亦步亦趨地接過少女肩上的包裹,将她迎進帳篷,安倍博雅和枭岳愣在原地。

“喂!為什麽她能進,我們不行?”

苗兵掃了枭岳一眼,“貴客有千雪王爺的令牌,自然是苗疆的上賓。”

“千雪王爺?”

枭岳盯着安倍博雅,欲言又止道:“唉,有的人,到哪裏都是上賓,有的人——”

“此言差矣,”放完包裹的越長玦掀開帳篷,探出半個頭道,“請問大哥,我可以帶兩位朋友進入嗎?”

“一人一牌,不可轉借。”

越長玦心虛地移開視線,決定隐瞞令牌是鸩罂粟借給自己的事實。

她扭身鑽出帳篷,站到安倍博雅身旁,無辜一笑,“久別重逢,看來只能在烈日下敘舊了。”

“越姑娘……”

安倍博雅感動得将她拉入樹下,“你是女孩子,曬傷就不好了,枭岳,快轉過去擋太陽!”

“為什麽不是你?”

枭岳萬分不願地讓出綠蔭,寬闊脊背遮住太陽,為二人留下一片陰影。

“咳咳,不用勞煩枭岳兄弟。我自己可以。”

說罷,越長玦手中托起一團玄陰真氣,如霜似雪的冷霧罩在三人頭上,雖不能遮陽,卻将周圍的暑熱去了個幹淨。

“哇~贊贊贊!”安倍博雅繞着她啧啧稱奇,“越姑娘的功體這麽神奇,豈不是整個夏天都冰冰涼?”

越長玦正欲回答,枭岳的聲音已粗聲粗氣地穿插進來,“你這樣做,會耗費不少內力吧?”

“哈,支撐到比賽開始還算有餘。”

枭岳沉默不語,暗紅雙眸中術力流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散發涼意的少女。

他是半人半妖的血脈,為此受盡兩族冷眼,卻因禍得福,覺醒了讀心術的異能。

枭岳讀過白比丘和越長玦的心,如果說前者是積蓄百年的一團黑暗,越長玦就是白中混着一道極致的黑,讓整個人的言行都變得晦暗莫測起來。

她究竟在恨什麽?

似有所感,越長玦偏過頭直視着他,“閣下,又在讀我的心嗎?”

“沒、沒有……”

“什麽?“安倍博雅跳了起來,”花臉的,你居然對姑娘家用讀心術?”

越長玦搖頭制止了他,“無妨,我也想知道自己心的模樣。現在的它,和還珠樓初見時,有何變化?”

“沒有,但……”

枭岳操縱着異術,讀取人心中混沌難明的思緒,“你在糾結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在尋找一個答案。”

越長玦微笑颔首,“閣下所言甚是。”

雖表面無異,但一路從苗王宮到九脈峰,她心中想的都是關于亡命水的種種。

與神蠱溫皇的賭約還有十八日,如果情蠱未解,自己就得願賭服輸,做他的藥人。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因此她一定會服下亡命水。

但問題是,如何應對服下亡命水後,随之而來的巨大成瘾性呢?

誠然,藥神對自己有愧,必不會拒絕長期提供。可亡命水成分複雜,材料亦難找尋,随着藥瘾加深,需求量日漸增大,難道真的要厚着臉皮,每日登門讨藥,麻煩人家配置禁藥嗎?

那麽,只剩白比丘這條路了。

白比丘背後是閻王鬼途,顧名思義,一旦踏入,無異于身陷閻羅。現今局勢雖動蕩,但她不認為閻王鬼途具有動搖國本的實力,假以時日,終究還是要回到地下,幹見不得人的勾當。

可正如藥神所言,閻王鬼途對亡命水的開發從未停止,有沒有可能存在着成瘾性較低,藥力較強的新版呢?

或許……越長玦托着下巴,我也可以效仿藥神前輩,做個卧底?

做卧底是可行的,也是難度最大的。既要取信苗疆與鬼途雙方,同時做好事壞事,又要保持自己的價值,确保不被卸磨殺驢。

還得有個經得起推敲,家世清白的身份,不巧越長玦是個黑戶。

“唉……”越長玦焦頭爛額起來,她前往觀賽一是為了散心,二是為了向安倍博雅打聽白比丘的事,現在兩者均無進展,思緒反倒更加亂了。

“越姑娘為什麽嘆氣?”安倍博雅湊到她跟前,頭上高高的陰陽師帽一晃一晃,“是身體還沒恢複嗎?不用擔心,其實你的氣色已經和正常人沒區別了,多吃多睡一定會好!”

謹遵醫囑,按時吃藥的越長玦哈了一聲,如果藥神的藥不是那麽苦,她的氣色應該會更好一些。

見好友仍愁眉不展,安倍博雅索性拉着越長玦,将場地內大大小小的競争對手介紹了一遍。

“那邊穿大紅色,搖羽扇的偏分仔,是我最近認識的好朋友諸葛窮。據說他做生意賠到脫褲,所以才穿紅色,想要壓一壓與生俱來的黴運。參加遴選也是為了大祭司豐厚的俸祿,嗯~安倍大師最欣賞的,就是愛錢的人~”

“那邊一臉苦相的老頭是步天蹤,也是我最強的競争對手。聽說是什麽靈字分支的門主,但手下已沒落到小弟走光光,變成光杆司令了。我用術法打探消息時,聽到他老婆患了心衰症,家裏付不起買藥錢。唉,等我當上大祭司,一定給先給老人家漲錢~”

“噢噢,還有那個帶着黑紗鬥笠的小姑娘,就是傳說中的憶無心。也是我們這些參賽選手中,唯一可以進入帳篷休息的貴賓,不過她好像不喜歡被特殊對待,所以一起出來暴曬了。嗯~安倍大師很欣賞吃苦耐勞的小姑娘。”

安倍博雅四處張望,“奇怪,比丘尼說會來看我們比賽,現在都要開始了,人呢?”

枭岳哼了一聲,“她是尼姑,當然不愛看你們打打殺殺。”

“不是啦,比丘尼對醫治發狂苗兵的建議被軍師采納,最近都很忙的樣子。不過……她應該不會食言吧?”

枭岳冷臉別過頭去,似乎很不願搭腔。

越長玦接過話頭,玩笑道,“好友和大師相差數百歲,這算忘年交嗎?”

“啊……這個,”安倍撓撓頭,“其實不只是我,據說我的父親,爺爺,祖爺爺都和她有交情,比丘尼人很好,家族沒落之後,也常來替我們看病。”

“哼,你若是看過她的心,就不會這麽說了。”

安倍博雅正欲反駁,忽然遠處傳來三聲鑼響,九脈峰之上,兩道人影前後而立,一者身穿裘袍,腰佩長刀,眉宇間灑脫帶着貴氣,一者鐵面遮目,金棕鬓發亂如獅髯,渾身攏在罩袍之下。

人群中有人認出二人的身份,嚷着“狼主”與“軍師”的尊號。

當今苗王最倚重的王叔千雪孤鳴,與軍師禦兵韬的出現,意味大祭司遴選已正式開始。

安倍博雅握拳念了句聽不懂的東瀛話,随即自信道別,大步流星地邁入賽場。徒留原地面面相觑的越長玦與枭岳。

三人關系中,唯一的共友因故離開,剩下二人就會非常尴尬。

“咳咳,我去找找附近有沒有香蕉賣。”

越長玦了然點頭,微笑目送枭岳逃也似的背影,決定先回帳篷休息再做打算。

“……錯覺?”

掀開帳簾的手拉了又關,她站在帳篷前,萬分不解地皺起眉頭,看向一旁殷勤的苗兵。

“為什麽我的帳篷裏會有別人?”

“啊……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苗兵低頭鞠躬道,“人手有限,不能為每位貴客都提供單人帳篷,請您多多包涵。”

“不不不,我不介意是兩人還是三人,帳篷這麽大,十個人都可以,問題是——”

隔着厚厚帳簾,越長玦想起剛才驚鴻一瞥,藍衣身影颔首輕笑的模樣,壓低聲音道:“為什麽是我和那位還珠樓主?”

以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神蠱溫皇,為什麽會來這裏?

“啊?”

苗兵撓頭,表情迷惑中帶了點委屈,“兩位貴客的令牌,不都是千雪王爺給的嗎?所以分配……”

不、不是。

越長玦嘴唇微動,很想告訴他令牌是千雪王爺給藥神,藥神轉交給她的。

但令牌轉交是違規的,會連累到藥神前輩。

“……多謝,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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