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困陣

困陣

安倍博雅從黑暗中驚醒,掙了掙身上的捆仙索,毫不意外地無功而返。

“天照大神!”他哀叫一聲,“就算苗疆不歸你管,也顯顯靈吧!世代供奉你的安倍陰陽流,就剩最後一根獨苗了!”

夜裏黑漆漆一片,天照大神的光并沒有照到他身上。被捆仙索封住的術力泥牛入海,陰陽師只好小聲問候起綁架犯全家,試圖用意念冥冥中做點什麽。

但咒殺需要強大的惡意,安倍博雅瞥了眼腳下有肉有菜,比祭司臺還要豪華幾倍的牢飯,覺得如果沒有被捆住,他很願意當這位綁匪兼大少爺的米蟲。

都這麽有錢了,是有什麽不開心的,要違法犯罪呢?

“在下是好人,”回憶中的大少爺端起煙鬥,仰頭吐出賽龍涎的煙霧,“所以,你打算說了嗎?”

“說什麽啊!”

“你……和絕命司的關系。”

森冷劍氣離眉心不過一厘,安倍博雅乖巧眨眼,“如果我說不知道,你信嗎?”

話音未落,埋于他體內的兩道劍氣瞬間爆發,将血肉肌理絞了個粉碎,少年陰陽師慘叫一聲,卻聽見更惡魔的低語。

“你不知道,可絕命司要擒你。”

“我的劍名為潇湘十三劍,猜猜看這樣的痛苦,還要重複幾次?”

被煙氣熏染的嗓音略帶頹靡,大少爺挑開他的傷口,啧啧稱贊。

“下次爆發,是兩道,還是九道,十道?”

安倍博雅汗涔涔擡頭,自來到苗疆後,再次感受死亡的逼近。

“我現在還沒有落到絕命司手中,說明你另有打算,對吧?”他喉結上下一滾,“我們完全可以合作,我什麽都聽你的。”

慕容勝雪瞟了他一眼,突然極不屑地冷笑起來,從袖中掏出瓶透明液體,掰開陰陽師下颚,“噸噸噸”地灌了進去。

“你要幹……咳咳咳……咕嚕!”

清涼無味的液體滾入喉中,安倍博雅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等待腸穿肚爛或七竅流血,卻什麽也沒發生。

“嗯?”他回過神,驚異咂了咂嘴,無辜看向慕容勝雪。

慕容勝雪比他更驚訝,放下煙鬥就開始扒拉陰陽師的身體,一邊念叨“你不受亡命水影響?”,一邊變戲法似地掏出更大瓶亡命水,想要再灌一頓。

“喂喂喂!這裏沒有方便的地方,你灌那麽多,是想讓我就地解決哦!”

安倍博雅奮力抵抗,鮮血蹭髒慕容勝雪的袖口,大少爺嫌棄後退,不知去哪換了套一模一樣的錦衣,又施施然坐下。

除再引動兩道劍氣外,總算沒讓他血濺當場。

“不得不說,你的話确有幾分道理。”

慕容勝雪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笑意不達眼底。

“但在我改變主意前……哈,還是勞煩閣下,先與捆仙索作伴吧。”

大少爺的身影逐漸遠去,濃重的悲傷席卷安倍博雅,他連等多日,都未見到祭司臺有人來救。只有每天送來的精致飯菜,讓這份濃重悲痛,逐漸成為淡淡的憂傷。

“好好吃啊……”

安倍博雅抹去嘴角飯粒,“還有嗎?”

“這是剩飯。”

慕容勝雪皺眉,“真有這麽好吃?”

“好吃!”

安倍博雅意猶未盡地回味道,“你從哪家酒樓買的,手藝快趕上我的一位朋友了!”

“呼~苗疆能有什麽出色酒樓,我包下一位私廚,每日五十兩銀,勉強入口罷了。”

陰陽師的喉嚨被空氣噎住,他嘴唇顫抖,一時不知是感慨有錢人奢靡無度,還是大少爺實在嘴刁。

“你的朋友是東瀛人?可惜我吃不慣東瀛菜,”大少爺遺憾感慨,又邪邪一笑,“你失蹤許久無人問津,看來所謂的友情,也不過如此。”

“才沒有!”

安倍博雅小聲嘟囔幾句,漸漸沉默下來。

他不想把朋友信息洩露給敵人,也不想懷疑認定的友情。

但失落,依然在所難免地漫上心頭。

“失落?有嗎?”

得到情報,抵達小屋的越長玦替他解開繩索,笑言道,”從勒痕看,好友未曾消瘦,還健壯些許。“

“什麽?所以這該死的繩子一直無法掙脫,是因為我吃胖了!?”

安倍博雅不可置信地捏捏小腹,黑暗中臉色煞白,哼哼唧唧地哽咽起來。

飯很好吃,終究比不上自由。

他在夜裏夢過無數脫困的場景,可日陽升起後,現實仍會戳破脆弱的夢境,提示無人搭救的窘迫。

“越姑娘,”安倍博雅用力吸了下鼻子,仰頭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對面動作一頓,似乎不太适應過分直接的情感,沒有立刻回應。

半晌,才寬慰似地拍拍陰陽師的肩膀,柔聲道,“看到好友安然無恙,長玦也很高興。”

重獲自由的陰陽師抽噎兩聲,突然反應過來,一臉緊張打量越長玦:“你沒受傷吧?找到這裏一定很困難,我感知不到外面動靜,說不定附近還有陣法遮掩!”

“……我無事,尋到這裏,确實也費了一番工夫。”

越長玦頗為心虛地別開眼,她是去巧木宮面見老爺,才得知安倍博雅在鬼市附近被綁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于是繞道不夜長河賭了個昏天地暗,拿真金白銀銷了自己的懸賞,又從落花随緣莊雇了幾名殺手,才找到這處被陣法掩蓋的院落。

布陣人的手法尚顯年輕,但陣法本身,卻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

她俯身,藥粉落在安倍博雅傷口,“寄體劍氣?”

“你怎麽知道!”安倍博雅疼得龇牙咧嘴,“說是什麽潇湘十三劍,名字取得好聽,用起來簡直殘忍!我身上還有九道,據說全部爆發就……”

陰陽師打了個冷戰,“越姑娘,趁他沒回來,我們快走!”

“你的術力恢複了嗎?”

“……沒有。”

“我的真氣也沒有,”越長玦攤手,“所以,我們走不了。”

“什麽?!”

陰陽師頭頂帽穗一陣亂甩,安倍博雅雙手扒住下颚,“那你有找人來救我們嗎?”

“我有傳信回祭司臺,但不能保證響應速度。而且——”

越長玦環顧四周,陣眼被生人察覺,似有還無的陣法波動從八方傳來,彙成縛鎖的囚籠。

這是迷陣,更是困陣。

“布陣者若非家學淵源,就是親近的長輩裏,有極擅奇門遁甲的高人。入陣者越多,陣法越強,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一定會安置後手。”

“恐怕綁架你的人,已在趕回路上了。”

越長玦搬來把椅子,用筷挑開被安倍博雅棄置的剩飯,仔細分辨其中食材。

珍珠米、魚龍脍、碧翠青,不是尼姑的素齋,怪不得會長胖。

“越姑娘,”安倍博雅有氣無力地看着她的動作,“你好像一點都不着急。”

“事情尚有轉圜餘地,你我未必葬身于此。”越長玦檢驗完食材,沉思的目光重新回到陰陽師身上。

巧木宮的老爺所提供的情報,僅是安倍博雅在鬼市附近遇襲,對原因與襲擊者都三緘其口。

但三緘其口,有時卻代表另一種程度上的默認。

安倍博雅這樣人際關系簡單的陰陽師,能給他帶來麻煩的,也只有那條從白比丘延伸,來自閻王鬼途的絲線。

這個人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能引來多方關注呢。

“安倍博雅。”

突然響起的女聲拽回陰陽師的神游,他“啊?”地擡起頭,驀然撞上一雙明澈如鏡的眼眸。

安倍博雅嘆氣,先前被審問的緊張感油然而生,不同的是慕容勝雪用十三道劍氣,越姑娘一眼足矣。

她似乎知曉你心底所有的秘密,不過是等一個親口承認罷了。

出乎意料的是,越長玦并沒有問綁架的事,而是帶了點不确定的試探和期許,指尖無意識劃過桌面。

“你……相信我嗎?”

這是什麽問題?安倍博雅好笑道,你都救了我兩次,雖然這次還未脫困,不過總歸要相信好朋友的。

“當然啦,相信你才會做朋友,做朋友更要講義氣,”安倍博雅羞赧撓頭,“天照大神在上,請你保佑我們快點恢複術力和真氣,一齊打爆這個讨厭的陣法吧!”

越長玦莞爾,她丹田空乏,怕是抵達黑水城前,都用不了輕功。

所幸大腦還能運轉,自己非孤身一人。

“那就告訴我全部的事情,包括你被綁架的全部、安倍一族與白比丘的淵源……還有,你身上封印的妖物。”

“別不承認,”越長玦打斷他的辯解,“在地脈時,好友已坦白過些許,大祭司也在場。“

”他現在記你一周曠工,等回到祭司臺,好友就明白了。”

安倍博雅面如土色,“我的祭臺……”

“如果你指那個只有基座可用的半成品,我已經替你完成了。”越長玦認真評價道,“其實,做得不錯。”

“真的?他們都說我偷懶!”

“平日有沒有偷懶,好友心知肚明。但就事論事,在建造祭臺上,你已成功了最重要的一半。”

“所以……你還生氣嗎?”

安倍博雅看看自己被刀鋸割傷的手,又看看腿上敷好的藥,無奈“唉”了一聲,像洩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原位。

郁氣疏洩,那皮球很快又膨脹起來,少年陰陽師張開折扇,意氣風發一如往昔。

“哼哼,我才沒有生氣。安倍大師心胸寬廣,再來幾個都不會放在心上。”

他點上一支蠟燭,從以身封印胧三郎起,講到自己如何同慕容勝雪周旋,終于成功保下小命,還和大少爺建立臨時飯搭子關系。興起時以扇柄拍桌,仿佛說書人的驚堂木,重振微弱的燭火。

越長玦連連點頭,表示聽到了非常精彩的故事,亦是足夠欣羨的,有價值的人生。

待故事終結,她望向虛掩門扉,外面已天光熹微。

歸來的大少爺步履匆匆,此刻離多了一人的小屋,不過十丈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