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日-16
第16章 第二日-16
何驚年的游泳是爺爺教的。
鄉下的村子總是有不少連圍欄都沒有的池塘,幾乎每年村子裏都會鬧出幾件小孩下河摸魚淹死的事情,爺爺酷愛家長裏短,再加上為人和善,村裏面的小孩也喜歡跟在自己爺爺後面一聲一個爺爺的叫喚,每到這個時候何驚年就會害怕爺爺被人搶走,然後去和人打架。
吵吵鬧鬧的夏天過了一季又一季,當小時候常常與何驚年幹架的小孩在全村人花了三天三夜時間才從河裏撈上來以後,爺爺用粗厚的手掌蓋住自己的腦袋,他單手抽煙,這個小老頭布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何驚年讀不懂的表情。
“驚年啊,爺爺教你游泳吧。”
那時候爸爸媽媽難得回家,他們兩人也參與進了打撈的行列當中,對于爺爺的決定,爸爸顯得非常抗拒,在餐桌上對爺爺大喊大叫。
“我不同意!驚年太小了,男孩子都心野,這還是不會水才不去水庫裏面玩,您要是教會了他,回頭您一個不注意,他就自己溜進水庫裏面去了,到時候萬一出點什麽事該怎麽辦!?”
爺爺被爸爸說的吹胡子瞪眼,小老頭非要固執己見,“你小時候那游泳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不然你現在還能去海上工作呢?你們都不在家,我一個老頭子坐在家裏,我不教他,誰教他?以後你的工作,你難不成還指望別人來繼承啊?!”
“我們這工作哪來的繼承制,又不是皇位。”爸爸有些焦急,縱然他滿腹經綸,此時也難以抵抗爺爺的胡攪蠻纏。
在爺爺家,爺爺就是擁有最高話語權的人,這場晚飯吃的不歡而散。
何驚年知道自己父母鮮少會在家裏逗留過久,也知道每次自己的父母離開之前都會蹑手蹑腳鑽進自己的房間裏,在給自己掖好被子後給予自己一個親吻,所以他并不樂意過早睡過去。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在聽見門口傳來細碎動靜時,就裝模作樣地閉上了眼睛。
“媽媽知道你沒有睡着。”
感覺到身邊坐下了一個大大的影子,何驚年才是憋不住笑慢慢睜開眼睛,他伸手夠上自己媽媽的手腕,奶兮兮地撒嬌:“媽媽。”
記憶裏的媽媽是一絲不茍的,在村子裏盛行花色布料和長裙的時候,她還是穿着整潔的白色大褂,佩戴着一副眼鏡,就是頭發也永遠都保持着同一個發型從未變過。
就是這樣的媽媽,在深夜時拿着手電筒把自己帶到了爸爸三令五申不允許接近的水庫去。
相較于夏季被烘烤到發燙的路面,深夜的水庫周邊溫度都要下降了不少,何驚年疑惑地跟着媽媽站在河岸邊,卻見媽媽吹了好幾聲口哨。
不一會兒,原本還平靜的水面就出現了一些動靜,何驚年注意到了在水面上翻騰着的鱗片,他下意識以為那是在水庫裏面的怪物,吓得緊緊擁抱着自己媽媽的小腿。
媽媽低聲安撫了自己幾句,再是牽住自己更靠近了些。
借着昏暗的月色,何驚年站在濕漉漉的河岸邊,卻對上了那雙宛如月光一樣柔軟的金色眼睛。
波光粼粼的河面撒着月色的銀霜,這光線令對方皮膚上尚且沒有褪去的鱗片變得格外引人注目,最讓何驚年感到驚訝的是,那上半身擁有自己相同軀殼的“人”,下半身卻是漂亮的魚尾,在媒體還沒有興起的年代,即便是村子裏面最有想象力的孩子也決計不會自創出一個“人魚”的名稱來。
“媽媽,他受傷了。”從那條人魚出現開始,何驚年就已經聞到了十分濃厚的血腥味道。
對方越上水庫上方的一處石塊,在祂擺動魚尾的最下方,是一個十字形狀的傷口,大約是什麽捕魚裝置,對方的魚尾上直接被貫穿出了一個小小的血洞,而随着時間的愈合,已經只剩下了空落落的一小塊痕跡。
媽媽從攜帶出來的背包裏取出了幾條何驚年從未見過的魚,在那些表面就富滿油光的魚類面前,菜市場裏出售的草魚倒顯得有些不起眼起來。
随着她的動作,那擁有魚尾的少年慢悠悠游了過來,再從媽媽的手裏接過了事物大快朵頤。
“祂在跟随自己的種族完成遷徙時被一些海上偷渡客追殺了,爸爸和媽媽把祂帶了回來,我們會在這裏照顧祂直到秋冬季節的大遷徙為止。”
“那爸爸媽媽不走了嗎!”彼時的何驚年十分開心。
媽媽卻只是搖搖頭,“所裏面有緊急調令,我和你爸爸早上就要離開了,但是媽媽和爸爸都很擔心祂沒有人照顧。”
“那祂的爺爺呢?”何驚年覺得自己也是這樣,他也很少會得到爸爸媽媽的照顧,可他還有爺爺。
這樣天真無邪的問題卻讓媽媽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神情,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才蹲下身來親了親何驚年的額頭,“祂的爺爺奶奶也在距離祂很遠的地方,爸爸媽媽要兩個月以後才能回來,我們家最懂事的小英雄會幫助爸爸媽媽好好照顧祂的對不對?”
何驚年從未意識到那是自己與父母的最後一次見面,只記得當時自己無比依戀地緊緊縮在了媽媽的懷抱裏,像是又一次躲進了自己媽媽的身體裏。
“那媽媽,我要叫祂叫什麽名字呢?”
“卡萊爾。”媽媽對自己說道:“祂的名字叫做卡萊爾。”
卡萊爾。
這個陌生的單詞從未出現在過任何一本兒童英語讀物的課本上,何驚年趴在媽媽的懷抱裏,直到昏睡過去。
第二天何驚年是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醒來,爺爺說爸爸媽媽已經冒雨離開,爺爺還在吹胡子瞪眼,向自己痛罵自己的爸爸是多麽不負責任。
可何驚年從未向爺爺提起過,昨晚他趴在媽媽懷抱裏面的時候,看見了站在不遠處小土坡上抽着煙的爺爺和爸爸,他們兩人就像是小山丘上的兩棵大樹,盡管枝葉交錯,有着截然不同的目标與想法,可卻都安靜地站立在自己視線所能夠觸及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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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肺部的空氣被海水壓縮成了口鼻上方飄浮的氣泡,身體因下意識窒息的動作而痙攣,何驚年被自救意識喚醒,他慌忙将腦袋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他似乎已經漂浮了很遠一段距離,在這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那只裝着他們的船只足足和他拉開了十幾米距離。
晏展天正焦急地趴在圍欄旁邊四處搜尋,直到總算是和浮上海面的自己對上視線。
何驚年朝着對方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要擔心,與此同時也開始尋找起卡萊爾的身影來。
伴随着嘩一聲。
何驚年面前突然間冒出了一個身影,卡萊爾一手還緊緊拽住那只已經掙紮累了的魔鬼魚,另外一只手在就像是在展示般地抓握着一把貝類的裝飾物,尖錐的螺、開合的扇貝以及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的彩色珊瑚。
簡直唯恐自己不收下,卡萊爾還一直不斷地湊近想要把這些東西往何驚年的懷抱裏面塞。
這樣的動作更惹得那只魔鬼魚恐懼,撲棱着兩邊如同扇子般的魚鳍就想要逃走。
何驚年一個手滑,倒還真讓它跑出了幾米遠。
不過還沒等何驚年反應過來,卡萊爾就也蹿了出去。
只見祂一把抓住“越獄”的魔鬼魚,再是毫不留情地哐哐扇了那魔鬼魚兩巴掌,直接把那只魔鬼魚扇到頭暈目眩,再沒有逃跑的力氣過後才又重新送回到了何驚年的面前。
何驚年還真沒有想過有這樣的捕魚方式,在無言之間愣愣地收下了對方送來的禮物。
眼見自己收下了自己送出的東西,卡萊爾臉上露出了十分明顯的滿足神情,祂從水面下伸手,一把牽住了何驚年的手腕就要将他往另外一個方向帶。
人魚也許并未意識到自己的力氣究竟有多大,何驚年一個愣神之間,險些就被直接扯進了水裏。
他連忙反手握住了卡萊爾的手腕,到現在為止,何驚年已經很确定對方是能夠聽得懂人類語言的了,“卡萊爾…你扯痛我了。”
要是肖震在這裏必然會破口大罵,要知道何驚年打起人來可是半點不眨眼的,哪怕是挨了一拳頭也并未吭聲,現在不過是一只小人魚輕飄飄的一帶就發出這恍若是撒嬌的話語,簡直就是侮辱了他這兩天面對何驚年的擔驚受怕。
“啊。”卡萊爾聽懂了何驚年的話語,無比慌張地松開了抓住何驚年的手,再是可憐巴巴地把何驚年的手從水底牽到唇邊細細親吻了幾遍,用一雙金色的眼睛無比讨好地盯着何驚年,仿佛是在祈求原諒。
面對這樣純粹的眼神,何驚年一時半會兒還有些語塞,在猶豫片刻過後,他主動抓住了卡萊爾的手湊過去,通過剛才卡萊爾的動作揣度道“你是想要帶我去哪裏嗎?”
有了何驚年主動的動作,卡萊爾簡直就好像是被什麽好運降臨砸到腦袋的幸運兒,他眼睛一亮,卻又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了何驚年的手,将自己細長的指節擠入何驚年的指縫之間,明明還是那張漂亮到過分的臉,可偏偏何驚年還是能從對方的動作之間讀出幾分充斥着占有的意味。
随着對方魚鳍耳微微顫動的幅度,何驚年便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眼見他就要跟在人魚身後離開,站在甲板上的晏展天慌忙朝着他大喊:“驚年!”
“去船艙底下等我。”
何驚年只轉過身對晏展天喊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跟在了卡萊爾身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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