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日-17

第17章 第二日-17

卡萊爾在水中的體溫比何驚年想象中要高一點。

大概是人魚這個種群的天性,又或者是其他什麽複雜的自我調整。

何驚年實在是沒有自己父母懂得多,只知道握住自己手的人魚掌心并不如同魚類那樣黏膩,可卻也并不是和人類相同的粗糙,柔軟的脂肪填充了人類特有的掌紋縫隙,但似乎又因為祂們偶爾會登上岸邊而留有一點餘地。

在海面之上略顯冰冷的體溫,在水底下卻可以明顯讓人感到微微發熱。

何驚年很難形容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他在成年後幾乎就沒有和人這樣牽過手,大學期間也有一部分被他外貌所吸引來的女性,然而何驚年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歡她們,他無法做到像是同寝室的哥們一樣三天一換,也無法做到與自己沒有多少感情的人虛與委蛇,家人所教導的要對女性尊重與愛護是刻在骨血裏的,這也使得他在學校裏一度被戲稱為是“老古板”。

細細算來,這還真是何驚年第一次和“人”這麽近距離的牽手接觸。

然而對方卻也不能被完全稱之為是人,對于這點,何驚年只得自嘲一笑。

能夠追上魔鬼魚逃跑速度的卡萊爾此時明顯就是在遷就自己,似乎還擔心他會出現如同上回一樣的窒息情況,他們兩人始終都在水面上游動。

何驚年偷瞄着卡萊爾的側臉,卻只看見對方清晰飽滿的五官線條。

這張臉簡直可以說是超出了這麽多年來何驚年看過的大部分男性,這其中還包括一些會在娛樂圈被封神的明星角色。

在人魚剛剛被宣之于衆的那段時間裏,上面為了壓下這種不靠譜的訊息,還推動了內娛一些正紅的小鮮肉裝扮成人魚的模樣,塑膠的骨骼粘貼着輕薄的布料,被裝在耳廓上再經過後期特效的處理就成為了模糊照片上的人魚翻版,在一衆迷妹的誇獎裏,何驚年卻感覺那些東西都實在是太過于虛假。

即使對方請來的是價值百萬的特效師,彼時的何驚年還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在他的記憶裏,有關于人魚的回憶是極為模糊的。

——直到再次登上這艘船,那些被封存的久遠記憶也總算是得以重見天日。

何驚年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見過卡萊爾了。

彼時的卡萊爾魚尾上還帶有偷渡者用捕魚槍戳穿的血洞,泡在村子後超過八點就無人問津的黑色水庫之間,偶爾只有在進食的時候才會出現在人的視線裏,在爺爺還有自己日複一日的照顧下逐步成長。

何驚年并不知道人魚都是如何計算歲數的,不過那時候爺爺常說對方和自己年歲是一樣大的,所以何驚年也就拿對方當做自己從小到大的兄弟。

直到有一年發生的一些小變故,何驚年高燒一場,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卡萊爾的身影,連帶着這份跟随他年幼生涯的記憶也都成了雨幕中的泡沫。

迄今為止,何驚年也都還沒有回憶起來當年到底是發生了怎麽樣荒唐的事情,才讓自己把那些記憶忘到了一幹二淨。

不過盡管生理上将那段記憶遺忘,何驚年早就見過人魚的眼睛與感受卻從不會欺瞞他分毫,他看不慣虛假的人魚裝扮,始終難以承認那些扮相極為漂亮的明星也可以如同網絡水軍的誇贊那樣成為真正的人魚,就像是看慣了昂貴珠寶的人突然在拍賣所看見了高仿,不論如何調整,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大腦。

伴随着過去的回憶一點點回籠,何驚年黏着在卡萊爾臉上的神情也出現了一些收斂。

此時卡萊爾已經帶着他游出了很遠,甚至于是回過頭何驚年都難以看見漂浮在海面上的中型輪渡了,而此時在何驚年的視線裏出現的是一條被黑色山崖分隔開的海道。

這整個海道都呈現出了前窄後寬的樣式,根據兩側山崖分裂卻又模糊能夠對得上的紋路,何驚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過往不知道多少年前,由海底火山所引發的地殼變動是如何把一座原本緊密合縫的山硬生生撕裂開,洶湧的海浪又是如何沖入這條窄道之中。

在難以觸及深處的海域,何驚年簡直難以想象自己腳下有着多少生命存在,迄今為止人類所探索的海域最深是一萬一千米左右,盡管有着冰冷的海水與水底高壓的威脅,卻仍舊有生命在人類所不知的地方生存着。

海洋永遠都是地球村上最為寬容的母親,它所提供的生命與資源永遠超過人類想象。

何驚年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被這片壯麗的景色所震撼了。

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驚訝,卡萊爾在水底用魚尾輕輕掃過他腿面的皮膚,火紅色的發絲披散開在海面,與祂身後夕陽所投射在海面上的顏色融為一體,簡直好像這整片海域都是獨屬于祂的一樣。

人魚精致的五官還帶着水珠,周邊的浪花一層疊着一層撲在自己的皮膚上。

突然何驚年感覺自己後背像是被輕推了一下,長久在海面上的游動讓其有些脫力,也就在這個瞬間,卡萊爾再次握住何驚年的手将他攬入懷中。

何驚年感受自己的五指被緊緊握在對方的五指之間,卡萊爾長久暴露在空氣裏的皮膚已經微微閃爍出了彩虹色的鱗片,如果要說海洋最偉大的造物,那麽人魚必然是其中之一。

蠱惑人心的外貌,能夠使人平穩心緒的歌喉以及與人類無二的思考學習方式。

在卡萊爾的動作之中,何驚年意識到,人魚也是情感極為豐富細膩的生物。

就像是小時候何驚年起夜時,看見自己爸爸牽着媽媽的手在窗前跳舞一樣。

卡萊爾把手搭在自己的腰間,再一手牽着自己,順着潮水的海浪帶領自己在海中完成一場雙人舞。

何驚年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還能和一條如此漂亮的人魚在海中跳舞,盡管他動作笨拙,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麽,難登大雅之堂,可他還是跟随卡萊爾去做了。

本來長久呆在水中帶來的失溫在與卡萊爾肌膚相貼的時候卻詭異地找到了平衡,那些在水中泡出的褶痕彎彎曲曲落在指腹似乎成了何驚年此時還是個人類的最終證明,可只有何驚年知道自己下半身并不是任何一個顏色的魚尾,而是切切實實的兩條腿。

但這并不妨礙卡萊爾時不時會用魚尾穿插到他的雙腿之間,又或者是突然間紮下水,一把抱住自己的小腿将自己托離大半水面。

在太陽徹底落下海岸線的那一秒,何驚年被卡萊爾拖住小腿舉了起來,人魚臉上帶着極為喜悅的笑意,健壯的手臂緊緊禁锢住何驚年的雙腿,臉頰兩側的魚鳍耳更是因心情而不斷小幅度顫動着。

火紅的夕陽像是要燒光整個海面,最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兩片山崖投落下的一片陰影當中。

何驚年和卡萊爾則在這片陰影的正中央肆無忌憚地親吻。

人魚的齒有些尖利,就像是一種特殊标志,以保證祂們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樣友好,祂們會捕獵,用牙齒狠狠撕咬下一塊獵物的肉,也可以小心翼翼收斂起自己的尖刺,讨好一般去舔吻愛人。

直到他們兩人分開時,太陽已經徹底落了下去。

這是在充斥着高樓大廈鋼鐵叢林中絕不可能看見的美景。

很難形容看見這幅景色時何驚年自己是什麽心情——激動的,歡喜雀躍的,又或者說是感慨的。

如果在一年前自己得知父母死訊并非那樣簡單的時候自己看見了這幅風景,又是否還真的會那麽極端?

何驚年難以在這個問題上完成自問自答,此時他正聞着海面上吹拂過來的風感到無比難得的輕松,在月亮初升以後,他才拍了拍抱住自己的卡萊爾。

“我累了,卡萊爾。”

他的本意是想要讓卡萊爾把自己送回去,然而聽見這句話的卡萊爾卻只是偏了偏腦袋,态度有些強硬地拉住何驚年朝着懸崖一側游了過去。

借着月色,何驚年注意到懸崖一側邊沿的水位線還未被覆蓋,入夜以後将會漲潮,他并沒有像是卡萊爾一樣能在水下呼吸與長久浸泡的能力,現在和人魚先生的“約會項目”就已經讓他有些體力不支。

如果現在還不回去,等到入夜以後漲潮,他可能會因為脫力死在這片他所認為壯觀的海域之中。

何驚年看不出來卡萊爾打的是什麽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體力透支的緣故,他的思緒卻是格外的清醒,就像是每次在醉酒之前那樣,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剝離開,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人以近乎是冷靜的态度觀察着自己的堕落,一個人則是遵循着身體渴求的意志把一瓶又一瓶傷身的酒水灌滿脾胃。

他現在也可以清晰感覺到潮水向上漲的幅度。

在幾乎是要被滅頂的海浪淹沒的那一秒,何驚年感覺自己被從窒息的水中扯了上來。

如同封閉的水泡在瞬間被紮破,何驚年大口大口呼吸着岸面上的新鮮空氣,他的雙腿還有小半截浸泡在水中,卡萊爾卻就此趴在了他的腿面上,用擔心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何驚年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再開始打量起自己所在的環境。

這是一個接近于是半山腰的海邊平臺,也不知道是被海水沖刷出來的又或者是天然形成,這裏恰好成了個“C”形的突出平臺,要是從下方看的話,壓根不會意識到這裏還有個可以待人的地方,而擡頭,則是正好可以看見懸崖突出的一側。

借着昏暗的月色,何驚年發現了被擺放在靠裏位置的自己的背包以及——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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