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三日-28
第28章 第三日-28
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真正就要得知自己父母死亡事故真相的時候,何驚年的呼吸還是不由地有些顫抖和發緊。
他藏在桌子下面的手一直都在顫抖,連帶着腮幫子也因緊張而開始微微輕顫,藏在口腔裏的舌尖更是不安地刮過齒關,直到舌尖傳來了刺激的疼痛為止,仿佛是身體在渴求着什麽灌進來,即便何驚年再如何容忍,他也難以抗拒這具早已被自己折騰到千瘡百孔的身體緩過勁來,作嘔的感覺混雜着酒水的發酵味,惡心到何驚年巴不得就這樣先捂住自己小腹大吐特吐一番。
“繼續說。”意識到在場人都因自己的變化而變得安靜,何驚年用刀叉劃過餐盤,發出了一道刺耳的刮擦聲,他強行中斷了自己身體對自己發出的精神警告,将無比陰鸷的眼神落在了正在說話的風子文身上。
在對上這麽一雙充滿壓抑與憤怒的眼神時,不光是說話的風子文,饒是晏展天也被吓了一跳,唯恐何驚年會在風子文說完話以後就立刻舉刀把對方殺了。
不過此時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縱然再是怎麽恐怖,風子文也還是在簡單做了個心理建設後便就咽了口唾沫,再繼續說道。
“我記得當時我看見我家裏人拿過來的那份證據說了,何耀光教授和李湘年教授領着團隊再次出發到海上的時候是個好天氣,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在兩位教授不知道的情況下,江老板已經買通了兩位教授手下的幾個心腹,他們會在兩位教授以及并未被買通的同門師兄的食物裏面下藥,迫使他們失去行動力,不過遭遇到了些小意外。”
“什麽意外?”何驚年沉聲問。
風子文瞄了眼何驚年的表情,再是小心翼翼回答:“原本應該在這片海域的人魚統統不見了,可能是祂們意識到了什麽,也可能是兩位教授仍舊不放心江老板的為人,告知了祂們讓祂們離開,饒教授當年已經決定接手何耀光教授和李湘年教授的相關事宜,他知道兩位教授曾經救助過一條紅發人魚,也知道當時那條人魚是受了重傷,如果他們還想要繼續研究的話,就只能從兩位教授的嘴裏套出相應的下落,所以……”
“所以我再次向何耀光以及李湘年教授參與進我的研究團隊當中。”一邊的饒興津自然地接過了風子文的話茬,他年邁的聲音還帶着一定的中氣,可見他的身體狀況還是不錯的。
“然後呢?”何驚年看向饒興津,作為親身參與者,饒興津的描述會比風子文更加清晰,何驚年并不在意這個故事的講述者究竟是誰,他只想要得到當年那些事情的真相,而并非是如同自己爺爺一樣那種日複一日的走訪,尋求幫助卻毫無成效。
“我失敗了。”饒興津并不如他人那樣,在面對何驚年這個被上帝賦予唯一權利的人面前表現出了虛心或者是恐懼,相反,他撐着自己的拐杖,雙眼平靜地目視前方,腰背挺得筆直,沒有半分動搖的模樣,“我嘗試用威逼利誘的方式逼迫他們妥協就範,左右不過是一條人魚,在科研的路上誰也不能保證毫無犧牲,必要的時候,去研究這一切的人哪怕是獻出自己的生命也應當是在所不惜的,可他們卻嚴詞拒絕了我,并且表示他們早已拿那些在水裏生長的人形怪物當做是自己的兒女看待——沒準這也是為了補償你,他們太缺乏在你身邊陪伴的時間了。”
“在這項合作談崩以後,我無比的憤怒,因為那時候的我其實已經罹患肺癌,醫院給出的報告書是晚期症狀,可在一條人魚的身上卻能夠提取出來一份足以讓一個癌症患者起死回生的物質,我甚至跪下來懇求他們兩人,可即便是如此,他們兩人也堅定不移地認為‘我們只需要提取少部分祂們的血液就夠了,并且這一切只能由他們進行’,甚至于他們還對我說‘我們夫妻二人很抱歉您的病情,但殺死癌細胞這一發現尚不成熟,我們不能讓一項不成熟的技術加入臨床醫學當中,如果您還有其他需要,我們一定會滿足的’。”
饒興津微微阖眸:“李湘年女士還曾經對我說,她認識這方面的頂尖專家,也許對方能幫助我多一點,我感謝并接受了她的幫助,但誰也無法在自己接近死亡的時候讓自己的腦袋保持永恒的冷靜,這樣的矛盾在江老板找到我的時候,被輕而易舉地敲碎了,江老板無法忍受自己手下人的背叛,并且他知道一旦兩位博士離開,他們兩人會毫不猶豫地将這片海域發生的一切上報給上方人員,屆時他會虧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在達成與我的一致後,我們兩人決定,把所有向着你父母的人全部在這艘船上處理掉,不過我并不是在船上的執行者,只知道江老板買通了船上一些底層人員,在所有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将他們刺殺并丢下海中,血液會吸引來海中那些對氣味敏感的生物,同時也能确保他們沒有任何能夠從海裏游到岸邊的機會,可以說是幹脆利落,當然,這裏的幹脆利落也許只是我們以為的。”
面對其他人投來的不解眼神,饒興津解釋說道:“這兩天我在船上來回走動,發現這艘船修複到竟然與幾十年前失事的船只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當年知道這些事而且還活着的人已經全部都坐在了這張桌子上,作為被迫害中的一員,我相信沒有誰會有這樣的心思去打造一艘和當年事故發生一模一樣的船,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當年的屠殺之中出現了漏網之魚,有人逃出來,并且對我們實施這麽一場報複。”
這也是目前來說衆人最能夠接受的一個解釋,在場的人或許都已在心裏暗罵為什麽當年的尾巴不能夠掃的再幹淨一點,害得他們現在又在此惹出無比多的禍端。
但奈何何驚年在場,他們即便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徹底表露出來。
說完這些話,饒興津顯然還有話想要收尾,他摩挲着拐杖光滑的表面。
良久,他才開口:“不過如您所見,我現在身體很健康,李湘年博士介紹給我的熟人确實是攻克癌症的專家,他甚至在幾臺手術結束後,還特意放棄了休息時間趕到醫院來陪我做檢查,然而最終的檢查結果出來後,證實了我的肺部并無任何的癌變跡象,甚至可以說——我比很多人都要健康很多,在那件事以後,我辭去了人魚研究的工作,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研究所,這也算得上是我自己的一種贖罪吧。”
說着饒興津嘆了口氣。
“何耀光教授和李湘年教授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正直,毫無疑問的,他們是好人。”饒興津說:“同樣的,我相信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正直的好人,何先生,我言盡于此。”
說完這些話以後,饒興津就重新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不再發表任何言論了。
何驚年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這樣從他人的口中聽見有關于自己父母的評價,他緊緊握住餐具的刀柄,仿佛只有這樣的發洩才能讓他獲得一星半點的冷靜。
在場并無人反駁與他,想必這三人加在一起說的便就是整件事的所有真相。
簡直就好像是被這些話語先後追殺進了死角,何驚年內心甚至失去了波動,他想要哈哈大笑,笑自己的爺爺就是在這樣的勢力與強權下度過了他的整個晚年生活,笑自己就是因這樣的勢力和強權惶惶終日,最後是笑這些人最終居然還是落入到了他的手中,不管做這件事的人究竟是誰,何驚年都感到哪怕是他死在這艘船上也都足矣。
在何驚年就要發作之前,晏展天卻在這個時候朝着饒興津發問:“幾十年前,你是不是在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做的檢查,然後檢查出了肺癌?”
饒興津大概是已經不太願意回答有關這些事情的問題,他閉眼休息着,頭也沒擡,只從鼻腔裏擠出了一道簡短的應答:“嗯。”
“為你檢查的主治醫師姓李,叫李塞?”
這倒讓饒興津對晏展天擡了眼,良久才是又應了一聲。
“……”得到回應的晏展天面色嚴肅,他看向坐在對面上方的江天運:“我沒記錯的話,當年我們局裏接了個案子,是一位病患死者家屬前來報案,說醫生玩忽職守,拿錯了他們的病歷本,導致一期的病症拖延到了三期,最終使得那人喪命,原本我們局裏以為不過是醫生沒注意,可報案人咬死了那醫生是故意的,在後面的調查中也确實調查出來了那位醫生收受賄賂的證明,不過當時我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他要收錢調換一個素不相識的病人的病歷——”
“現在想來,也許他不是要調換一個素不相識的病人病歷,而是需要一個肺癌患者,來定期替換你的檢查報告。”晏展天說:“當年你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嗎?為什麽你的病歷會接連幾個月都被弄錯?”
饒興津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再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我當然意識到了問題。”饒興津說:“我甚至知道那可能是江老板為了把我一并拖下水而做的準備。”
“但是——”
“逝者已逝,你想要我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