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懷柔
懷柔
等胸口的疼痛消退以後,我才感覺到一陣寒意——我渾身都被淋濕了,那件又長又厚重的風衣此時像條濕漉漉的毛毯裹在我身上,冷得我止不住地戰栗。但我還沒和這寒冷搏鬥多久,溫斯頓就把我的風衣從後面扒了下來,用另一件幹燥而溫暖的大衣裹住我。我驚訝地回頭,望着他只穿着襯衣的上半身發愣——他把他自己的衣服脫給了我。
雖然溫斯頓肯定讀到了我眼裏的疑問,但他只是淡淡地俯視着我,把我淋濕了的頭發撥到耳後,沒有任何要說明的意思。随後他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走到他手下面前,吩咐了幾句什麽,剛才在車上用槍指過我的、那個叫諾頓的男人點頭領命,穿過大門跑了出去,另幾個人則端好手上的槍,朝我這邊走過來,圍着我站成一個圈,滴水不漏地把我守在了中間。
做完這一切後,溫斯頓遙遙地迎向我的目光,那種不容置疑的眼神讓我把嘴邊的抗議給咽了回去。雖然我很不喜歡這種被當作廢物保護的感覺,可我現在沒力氣和他争辯,于是我就這麽在地上坐了下來,旁觀他們清理現場、毀滅罪證。
他們的分工井然有序,配合默契,搜身的搜身,擡屍體的擡屍體,就像已經做過好幾百次一樣。還有幾個人看了看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文件,找到了牆上的暗門,打開保險櫃,把裏面的東西全部搜刮走。至于噴泉邊上的那一小撮人……呃,他們正在把阿西夫那家夥的頭從脖子上切下來,估計想帶回去當某種證明?我掃了兩眼就移開目光,拉緊衣領,低頭埋了下去。
另一種氣味蓋過了外面無處不在的血腥氣,無法用好聞或難聞來描述——是我靠近溫斯頓的時候會聞到的味道:他教我操作遙控器時,我在車上用魔杖指着他時,他把我壓在沙發下躲子彈時……奇怪,不知不覺,我和這個麻瓜已經有了這麽多接觸了嗎?現在,我還裹着他穿過的衣服……
我把臉擡了起來,不行,這很不對勁,我得确保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絕不能再發生這種事了。
我有點煩躁地下定決心。這時候,溫斯頓好像也閑了下來,他視察了一圈,吩咐了手下幾句以後,插着兜向我走來。
“感覺好點了嗎,湯姆?”
兩個男人給溫斯頓讓開一條道,讓他走到我身邊,為了不被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從地上爬了起來。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你小題大做了,”我把溫斯頓的衣服脫下來,丢還給他,“我不需要你多此一舉,收好吧。”
溫斯頓手裏抓着衣服,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并沒有堅持。我假裝感興趣地旁觀着他的手下忙裏忙外,用餘光盯着他重新披上風衣,突發奇想:“溫斯頓。”
“嗯?”
“能不能給我一把槍?”我若無其事地提出,“我不想像剛才那樣,失去魔法以後就成了個任人宰割的廢物。”
溫斯頓沒有回應我的請求,而是先沖我眯起眼睛。
“你的魔法怎麽了?”
“我今天可能有點累了,布置了個大範圍魔法,還連着用了好幾條索命咒——理論上說,我還沒成年,所以索命咒對我的負擔很大。”我随口扯了個謊。雖然大部分未成年巫師的确沒法連着施展殺戮詛咒,但我并不是一般人,放在我的巅峰期,今晚的消耗根本算不了什麽。
“是嗎?”溫斯頓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過上次在監獄你的狀态就不太好,現在似乎更嚴重了。”
“這個不用你來操心,”我冷漠地說,走到溫斯頓的面前,擡頭仰視他,“給我一把槍,不願意就算。”
溫斯頓看着我,再度微笑起來,然後給某個站在我身後的男人遞了個顏色,那人走到我面前,從懷裏掏出一把槍,反手握着遞給我。
我沒想到溫斯頓還挺爽快,停頓了一會兒才接了過來。這是我第一次拿到手圜槍,上回我雖然也撿過一把,還開了幾槍,但那種似乎叫沖鋒槍,和這把完全不一樣。我翻來覆去好奇地觀察了一番,然後憑感覺握住,手搭在扳機上。
“這是格圜洛圜克17,”溫斯頓的聲音把我的注意力從槍上吸引了過去,“世界上最流行的執法手圜槍,小巧,後坐力微乎其微,不會傷到你的手,但威力卻足以在敵人的腦袋上開個洞……很适合新手。”
前面聽得我心血沸騰,但最後一句話簡直煞透了風景。從溫斯頓臉上的笑容中,我感覺他是故意的。
“不服氣麽,小湯姆?”他指了指我的手,“只有新手才會那麽握槍。”
我感到一陣羞辱,下意識低頭,可怎麽也看不出有什麽問題……而我太過專注,以至于不知道什麽時候,溫斯頓的手已經蓋了上來。
才幾分鐘,我就打破了自己剛才發下的誓——溫斯頓握住我的手,和上回教我怎麽用遙控器一樣,耐心地告訴我先檢查手圜槍是否空倉,再裝子彈,上膛,開保險……
當我朝地上一具屍體射出第一槍,并正中眉心的時候,一種純粹的喜悅和成就感油然而生,就好像我剛學會索命咒那會兒一樣。和上回不一樣,這把槍的後坐力的确小了很多,只剩下無窮的樂趣。
當我還沉浸在那種絕對的力量感中時,溫斯頓突然輕輕拉過我的手,摸到我的手腕。
“這是什麽?”他撫摸着我和戒指定下的誓言印記,疑惑地問。
“也是一種魔法。”我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回來。
“什麽樣的魔法?”
“說真的,溫斯頓,你作為一個麻瓜是不是對魔法太好奇了?上回是赤膽忠心咒,這回又來。”
“你也在向我學槍。”
溫斯頓微笑地看着我,我認輸地嘆了口氣。
“好吧,這是一個誓言,用來約束我和…傑瑞。上回我本來想和你解釋——我和傑瑞之間的關系不是你想的那樣,很大程度上是被這個誓言給害的。”
溫斯頓看着我手腕上的紅痕,若有所思地點着頭,也不知道是真聽懂了還是假裝的。
“它是不是會強迫你做事?”
“不,只不過會讓我在他面前沒法撒謊而已,這簡直是場噩夢。”我苦笑了一下,自從戒指能傾聽我的心聲以後,我就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憋得我一肚子怨氣。
“也許這更加證明了你們關系很好。很少有人能在另一個人面前永遠說真話,而不曾與他決裂……”
我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說得也對,假如不是戒指,而是另一個人可以随時聽見我的心聲,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除掉他。除了我自己,我不會容忍任何人共享我的想法,我的真心。
“……多謝你滿足我的好奇心,湯姆,”溫斯頓指了指我手裏漆黑的槍管,“這把槍送給你吧。”
“真的?你這麽大方?”我回頭看了一眼剛才把槍遞給我的男人,只見他怪異地繃着臉,努力裝作平靜地目視前方。好吧,看來并不是他大方,只是剝削手下而已。
“一會兒去車上,我會再給你一個槍套,”溫斯頓說着,擡頭看向大門,剛才被他派出去的諾頓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抱了個紙袋子,上頭印着某家日用品連鎖店的商标,“現在,我們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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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坐回梅賽德斯上時,夜已經黑透了。諾頓和那司機依舊坐在前面開車,溫斯頓手上沾着藥膏,傾身到我面前,為我塗抹在臉頰的割傷上。藥膏冰涼地沁進傷口,讓那種火燒火燎的刺痛慢慢平息下去。這種叫沙威隆(Savlon)的麻瓜藥不像我在孤兒院用的酒精,沒有那種仿佛第二次切開傷口的劇痛,效果好得幾乎有點像魔藥了。
“既然你的身體受不了,下次就不要逞強了。”
“那你現在早就成一具屍體了,你的手下太遲鈍,就站在你身邊還不知道保護你。”我不屑地反駁。
溫斯頓彎起嘴角,給我抹完最後一點藥膏,然後也不知故意還是無意地——手指輕輕劃過我的唇角。
大概是因為太累,我閉着眼睛,假裝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
半夢半醒間,仿佛只過了一個呼吸的功夫,車子就已經開回了我住的別墅。下車的時候我打了個哆嗦,被凍得完全清醒了。半幹的衣服在寒風中仿佛一件攝魂怪的袍子,不斷地吸走我的體溫,凍得我瑟瑟發抖。見我又埋頭咳嗽起來,溫斯頓重新把衣服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不需要…咳咳…拿走。”
“別逞強了,快進去吧。”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黯淡的光線下,溫斯頓像個影子似的站在我面前,只有那雙眼睛像黑夜中的一池湖水,閃動着神秘的光澤,仿佛比白天陽光照耀着的時候更加動人。
“晚安,湯姆。”他擡手撫在我的頭頂,又輕輕放下。
“再見。”
我沒有作多餘的告別,扭過頭,向不遠處仍舊燈火通明的房子走去——這是只有我能看見的景象。當我走完一半的時候,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黃色的遠光燈把我的影子投到前面,拉長,扭曲,最後融回了黑暗。
我裹緊風衣,盡量不給寒風留下任何一道縫隙,然後突然間,我完全籠罩在了一片光芒裏,就像一個習慣了黑暗的盲人陡然重獲光明,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戒指撲上來,緊緊地摟住我。
“你回來了,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