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任勞任怨

第十一章任勞任怨

星期六上午七點十五分。

黑大胖正在求神拜佛。

“兩年了,兩年了啊,這可是老天開眼,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

“一大早在那裏鬼扯什麽呢,咋咋呼呼的。”

袁九沐回頭瞪了黑大胖眼,拍了拍桌子。

“還拜神,要不是只有你有車,老子才不喊你過來幫忙。”

“那是,我不拜,我不拜。”

黑大胖笑嘻嘻地拉開板凳,“袁九沐,你就說兩年了,有哪次你接單子有這麽熱心,這早上七點半不到你就來了,你說我不得拜拜老天爺。”

袁九沐瞪他,“你得拜我!”

“對對對,要不是這不正巧周末在外通宵釣魚不然我也起不來,老板娘,”黑大胖麻溜點單,“牛肉粉加個雞蛋不要蔥花。”

老板娘應了。

袁九沐先吃了口粉,有些燙,他趁着等粉涼的時候擡頭看了遠方一眼。

遠處正有一個男孩站在那兒。

不用說,就是這次的這個目标,項旭日。

“這不對啊。”

躲在遠處悄悄觀察的袁九沐小聲和黑大胖嘀咕。

“他個學生一大早的不去上學,盯着個公告牌幹什麽?”

黑大胖扭頭看了眼,正巧粉來了,他接過牛肉粉嘿嘿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地方,要拆遷了!”

此時,一只白狼出現在了粉店外,巨大的白狼穿透牆面,悄無聲息地卧坐在了袁九沐身邊,它巨大的軀體塞滿了整個小店,潔白的耳朵抖了抖,而後溫順地把頭搭在了交疊的前爪上。

白狼栖息在了袁九沐腳邊。

可袁九沐毫無察覺,只是忙着和黑大胖争辯拆遷這事。

“這不是大好事?要拆遷!”

“好莫子好,一天到晚吵得一淌子糊,又不知道拆了這家,誰家不拆?”

老板娘聽了一耳朵,嘴碎了句,袁九沐他們倆不由回頭,老板娘一甩手裏抹布,大聲抱怨。

“就為這拆遷的事情,打了好幾架了,警察都來好幾趟,還有人要死要活離婚的,什麽好事,錢沒來之前都不是好事!”

“有錢就好,有錢就好!”

黑大胖勸了老板娘幾句,又轉而又去吃粉去了,袁九沐則遙遙看了公告牌旁邊的項旭日一眼,扭頭準備繼續吃他的早飯。

眼睛餘光一瞟,差點吓破膽。

“哎呦喂!您什麽時候來的!”

袁九沐手一抖,白狼擡起頭來,黑黝黝的大眼睛無辜地看着袁九沐,可這悄無聲息地出現着實把袁九沐吓了一大跳,大半碗湯粉都灑了出來,袁九沐罵罵咧咧。

“咋了咋了?”黑大胖嚼着雞蛋問,“見着鬼了?”

“見着讨錢鬼了!”

袁九沐被燙得直叫喚,白狼立馬躲到了旁邊大樓的樓頂上,老板娘則拿着抹布救場,“小心點。”

“謝謝謝謝!”

為了保住那半碗米粉,袁九沐那是被燙得直捏耳垂,老板娘見這家夥這般吝啬,甚至還幫袁九沐加了半碗粉。

正忙呢,店外來了一個人。

“客人你吃什麽?”老板娘忙問。

正在擦衣服的袁九沐一愣,還沒擡頭,沈祚已經走到了他對面,這位少年頂着黑大胖的目光徑直拉開板凳。

沈祚示意了下袁九沐,“和他一樣的。”

“好咧!”老板娘忙不疊地答應了。

“哎?”袁九沐好奇,“你不是又不見了嗎?”

“誰說我又不見了?”沈祚反問。

這話一出,袁九沐本想把自己的情報來源方給賣了的,但想了想,他又把嘴閉上了。

“擦擦!擦擦!別把衣服弄髒了。”

沈祚這氣場這穿搭,完全就和這家小粉店不是一個價位,黑大胖吓得趕忙去旁邊扯衛生紙,說完還主動和沈祚換了個凳子。

“那上面怕有湯,就袁九沐灑的,對,就他不長眼睛。”

“謝謝。”

黑大胖也是個自來熟的主,一想他還沒問過沈祚的名字呢,于是笑着湊過來。

“敢問少爺您姓?”

“沈,”沈祚拿起筷子,“沈祚。”

黑大胖點點頭,再問,“住哪裏?”

袁九沐插話,“那邊,城郊,別墅區。”

沈祚一愣,倒是黑大胖反應過來了,“你怎麽這麽熟?真是你親自找的徒弟?”

“哪有,”袁九沐挑起一筷子粉,看了沈祚眼,又下低頭去,“他昨晚上晚回去了幾小時,家裏打電話給我了,我就知道了。”

“咋了?”黑大胖關心。

沈祚回答,“迷路了。”

黑大胖哦了下,立馬沒了聲音。

這人估計是暗自思索什麽去了,倒是沈祚接過自己的粉後,靜靜端量了半天。

“……”

袁九沐說的沒錯,其實昨天晚上他從宋越那裏離開後就迷失了方向。

他不是不知道怎麽走,而是不知道該去哪裏。

那時天色欲黑,街燈亮起,沈祚站在那兒凝視這車水馬龍、喧鬧繁華的世界,茫然的就像是這座城市一尊被人遺忘的雕像。

傷口還差一點愈合,陳姍姍說得沒錯,身為黑暗哨兵的自己體質好得吓人,确實不需要為這點小事去醫院。

可還在流血回家母親就會擔心。

“……”

他很喜歡但又很讨厭那種擔心。

沈祚覺得自己不應該只是個瓷器。

可他生下來的使命好像就只是個瓷器。

那一刻光線從世界那一端落下,溫柔而又殘忍地将這個自己的身影徹底吞噬了。

他整個人仿佛落入了黑暗中,直接成了這個世界唯一沒有色彩的剪影,沈祚站在這個嘈雜的世界裏,卻又不在這個世界裏。

沈祚聽不見。

他是真的聽不見。

若是他真的從小就未曾接觸過聲音,那麽他長大後也許還不會這麽空虛,沈祚又無數種辦法‘聽到’,卻也只有無數種辦法‘聽到’。

他是真的聽不見了。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活在一個氣泡裏,活在一節空白的空氣牆中,位于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異世界位面裏。

上一次他并不是在吹牛,以他自己的能耐——

沈祚真的能時刻感知到整個海濱市發生了什麽。

但那又怎麽樣呢?

他是殘缺的,所有知道他過去的人都會用那種眼光看着他,沈祚就像是那個應該拿到100分滿分甚至更高的孩子,只要他差了任何一點,所有人都會覺得不應該。

所有接觸他的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惋惜,像是不值,像是失落……

像是沈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配不上他原本應該能夠抵達的高度……

“怎麽了?沈祚?”

坐在他對面的袁九沐其實一直在悄悄觀察他,察覺到沈祚情緒變化,袁九沐伸出筷子來,敲了敲碗。

沈祚的思緒從水裏拉起。

袁九沐示意,“吃飯,都要冷了。”

沈祚低頭看了一眼泛着金色油花的湯面,緩緩擡起了筷子,他其實很明白。

對比袁九沐,某種意義上,他沈祚才是那個比廢物更接近廢物的人。

只是大家都絕口不提罷了。

坐在袁九沐和沈祚旁的黑大胖本是個咋咋呼呼的性子,人一來,他也不敢說話。

這家話只是一邊嗦着粉,一邊悄悄觀察起了對面那個少年。

這小子有日後繼續變帥的潛力,看着是挺精神吸引人眼球的,但仔細看,還是能察覺到對方眼底那淡淡的黑眼圈。

沈祚察覺到目光,頭也不擡地問。

“怎麽了?”

“沒什麽,”被發現了的黑大胖哈哈幹笑兩聲,他舉起湯碗一口喝完,“我沒想到袁九沐他徒弟這麽上心這事,來這麽早。”

“白朔和我說的。”

沈祚別頭,樓頂上的白狼委委屈屈探出個大腦袋來,袁九沐伸出頭看了眼,黑大胖是什麽都沒看見,沈祚挑着米粉慢慢道。

“白朔說,袁九沐早上五點就想着起來了,鬧鐘響了七八個勉強六點才起身,幸好趕上了。”

袁九沐彈了下舌頭,當着人的面翻了個白眼。

“其實不用起這麽早,”沈祚繼續,他挑着粉直接給出了答案,“今天是星期天,海濱一中高二星期天上午自習,下午放半天假,星期一再去上課。”

“哦,”袁九沐低下頭去,默默吃了一口粉。

沈祚繼續,“你放心,有白朔在,該知道的我都會知道的。”

袁九沐再強塞一口粉。

這段對話無頭無尾的,倒是一旁聽了半天的黑大胖回過神來了。

他看向袁九沐,又看向沈祚。

黑大胖一拍桌子。

“我說你怎麽改性了,合着你是在躲人家沈小公子啊!你不是要教人做事嗎?你躲什麽啊?”

袁九沐立馬翻了一個白眼給黑大胖那個蠢貨看。

看破不說知道嗎!

看破不說!

老子全身上下哪根毛表達出了我想教他的意願了。

“你出錢,我先去忙。”

說完袁九沐扔下碗筷就沖出去了,只剩黑大胖在那裏啊啊啊。

袁九沐一路小跑,謝天謝地,項旭日還沒上車公交車。

“項旭日!項同學!我是你媽派來找你的!”

項旭日臉色變了。

在一群等車人好奇的目光中,袁九沐一把将自己的劣質名片塞了過去。

“你媽要我來找你的,我今天下午有空。”

在看到袁九沐的那一刻,男孩甚至看上去有些畏懼,對方往後縮了一點,似乎是想擠進人群裏去。

“就聊聊人生規劃。”

袁九沐安慰他。

“你媽叫你去我那裏讓我看看,要我說啊,她也不容易,你就安慰安慰她。”

“……”

項旭日遲疑地收下名片。

袁九沐強調,“看你自己選擇,看你自己哈!”

袁九沐遞完名片後目送着項旭日上了公交車,又揣着褲口袋跟着公交車走了好幾步才往回走。

才走幾步,他遠遠地就看見了沈祚的白狼。

白朔蹲在路那頭,不知為何,這個角度看上去可憐巴巴,一股委屈極了的味道。

袁九沐杵在原處,默默和白朔對視了許久,白狼的耳朵越拉越低,袁九沐向前幾步,伸腳踢了踢那只傻大個。

“讓讓。”

白朔挪開屁股。

袁九沐啧了聲。

他往前走了幾步,正好看見黑大胖正在和沈祚閑聊。

“小少爺啊,”黑大胖吃完了還在正在拼命蹭店家的酸蘿蔔,他一邊往碗裏趕一邊好奇,“你找袁九沐能學到東西嗎?”

沈祚反問,“你覺得呢?”

黑大胖自問自答,“難。”

過了一會兒黑大胖又忍不住了。

“那你來找他幹什麽呢?”

沈祚別過頭,正好和遠處的袁九沐遙遙相望。

那一刻,一個自童年記憶被掩蓋後就不再出現的詞彙突然出現在了沈祚腦海裏。

那個詞在昨天那個昏暗的夜色中微微閃現了一下,似乎成為了他回家的動力。

那個詞是如此陳舊,又如此新鮮,哪怕僅是回味,都如此香甜。

他回過頭,下意識道。

“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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