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01
那女孩說節目的每一期她都有看,徐缪是她最喜歡的選手。
她握着他的手,激動地說,徐缪老師,我是你的粉絲,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
她摟着顧睿的脖子,在男人側臉落下一個吻,她說:謝謝老公!
周圍一陣哄笑,攝影師有條不紊舉起相機,說這個角度很好,照片可以加到餐前短片裏,徐老師,煩請您往旁邊稍稍。
女孩将捧花往徐缪懷裏一賽:替我拿着,可得看好了呀。
徐缪愣了一下,他擡頭,正好對上顧睿的視線,後者看起來沒睡好,眼眶發紅。
新郎官表情自然一點,今天娶老婆有什麽不開心的?攝影師調侃道。于是顧睿擠出一個微笑,臉上的口紅印都還來不及擦去。
新婚快樂!女孩沖人群大喊。
新婚快樂,新婚快樂!追随她的祝賀聲包圍了人群。
百年好合!
新婚快樂,佳偶天成!
新婚……
徐缪張了嘴,但聲音一下被浪潮似地雜聲蓋過了,他的喉嚨鎖緊了,捧花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躺在他手中,上面的玫瑰開得極其豔麗,幾乎要墜斷花莖,從絲帶的束縛中掙脫出去。
鎂光燈一閃而過,攝影師“哎呀”了一聲。
過爆了,咱們再來一張吧。攝影師重新舉起相機。
徐缪看着地板上的那張廢片,蒼白相紙中,男人的臉毫無血色。
02
徐缪見過那個阿姨,他父親來搬家時,阿姨帶着他們的女兒在門外等候。
門內是母親的辱罵聲,混着幾句哭訴,門外光線昏暗的樓梯間裏,小女孩害怕地抓着她媽媽的手。徐缪隔着餐桌上的作業本,悄悄觀察她,當兩個小孩目光交彙時,他們都對彼此産生了奇妙的好奇心。
羊角辮,光潔的額頭,稚嫩的臉,她媽媽很愛打扮她,給她穿了一身紅黑格紋的小洋裙,衣領的扣子是塑料制珍珠,有鎏金鑲邊。和徐缪在公園裏的玩伴沒什麽不同,只不過更文靜,腳上的皮鞋也更新些。
徐缪父親罵罵咧咧地走了,電梯太過老舊,使得他父親還能在電梯門緩慢關上前,朝外吐了一口唾沫。
強盜!母親過來關門,“砰!”,居民樓裏的其他住戶也為這聲巨響安靜了片刻。
一家子都是強盜,小偷 !她在餐桌前坐下,捂住臉,開始痛哭。
那樣的小孩也是小偷嗎?徐缪心想,他跳下椅子,去廚房洗米、煮飯,廚房的窗戶飄來領居炒菜的香味,樓下不遠不近傳來汽車發動的響聲,徐缪看着父親的轎車逐漸遠去,他無數次幻想過,如果那個女孩來給自己寫信,說不想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他一定會回信,告訴她我也不想。
那對母女再也沒出現。
03
二十年後的一個婚禮上,女孩挽着新郎的手朝他走來時,徐缪有一瞬間篤定,新娘就是當年那個在他家門口被吓壞的小女孩。
這一瞬間的錯覺很快就被擊碎了,新娘開朗明豔,與顧睿門當戶對,婚禮的前幾個禮拜,她還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拉大提琴。
這小姑娘大提琴拉得比我二舅鋸木頭還難聽。他們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說,同樣是音樂專業出身,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考了級,拿過無數獎,但沒錢去美國念大學,更去不了奧地利演出,婚禮進行到一半時,就因為喝了太多香槟大吵大鬧,被保安擡出會場。
宴會廳的頂燈熄滅了,聚光燈劃過桌布上閃亮的銀制餐具,禮堂的大門徐徐打開,新娘出場了,笑意吟吟,面容嬌美,新娘身上的婚紗意大利藝術家親手設計,根據女孩體型量身裁制,就連腰身上的珍珠都是人工縫制,只此一套,價值連城。
直到這一時,這一刻,徐缪才終于看清了女孩是誰。
她不是突然出現在他家裏的陌生阿姨,不是穿着锃亮兒童皮鞋的女兒,她不是那個将童年一切美好席卷而去的小偷。她是徐缪從小長大的家裏,挂在客廳的牆上,後面被他母親在茶幾上砸個稀爛的結婚照裏,穿着廉價婚紗的女人。
刻骨之寒籠罩了徐缪的全身,他坐在精美舒适的宴會椅上,動彈不得。
她的眼睛彎彎的,大笑時,看得到潔白牙齒,她的頭發很黑,皮膚很白,她今天的高跟鞋有些不合腳,她走得很慢。
她愛顧睿,就像徐缪的母親當年那樣愛父親。
同桌似乎是新娘好友的人,小聲驚嘆:天吶,誰看得出這丫頭懷孕四個月了?
電話響了,徐缪離開宴會廳,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