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01
居委會的工作人員打來,告訴徐缪,他母親今天早上病逝在家。
決賽日,徐缪坐上了回家鄉的高鐵。他的金主大發脾氣,在電話裏撕毀了合約,并承諾再讓他看見徐缪,他一定整死他。
從殡儀館回去的路上,徐缪好像看見了他父親的小轎車,不是因為顯眼,相反,那張車太老舊了。他沒有跟他打招呼,這個落魄的老頭,估計連葬禮已經結束了也不知道。
在家裏收拾遺物時,徐缪找到了全家福和僅剩的一張結婚照,明明母親曾說她早就扔掉了。
桌面上堆滿了藥瓶,房間不如從前整潔了,徐缪在從前的卧室裏睡了一覺,醒來時,窗外一片漆黑,從廚房傳來清洗餐具的聲音。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見顧睿在廚房做飯。
“你來幹嘛?”
“給你煮飯。”
“……你老婆呢?”
顧睿把雞蛋打進平底鍋,竈臺上,響着液體在滾鍋跳動的聲音。
沒來。他說。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我打算做三明治,買的牛奶在冰箱裏。他繼續說。
徐缪的喉嚨,像是被數百根鐵鈎挂住了,當他發出聲音時,這些鐵鈎同時震動,在胸腔裏劃出血痕。
“顧睿,她懷孕了。”
沒有收到回應,徐缪不再壓抑音量:“我說她懷孕了!”
顧睿的動作停了,他沉默了一會兒,關了火,他轉過身,兩個人如同觀鏡自視,把彼此的憔悴和痛苦望得一清二楚。
“回去吧,”徐缪盯着他,淚水再也抓不住眼眶,一顆接着一顆,砸落在擠滿灰塵的地板上,“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這麽做有原因,”顧睿的嗓音啞如枯風,“我愛你,徐缪,無論如何……”
一記耳光落在他臉上,顧睿的說話聲斷了。
“你是個人渣。”
咬牙、切齒。
無數次擁抱,一次決裂。
02
再度在狹小的卧室裏醒來,徐缪接到了顧母的電話。
那天淩晨,徐缪跑出去,沿着這條曾經肮髒不堪,負載着無數噸垃圾疲力奔騰的護城河,政府前幾年就開始治理河道,如今成效斐然,河面潔淨如鏡,河底飄動着柔美的水草,朝陽的光線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直跑到河道的盡頭,沒有找到當年扔進水流的空易拉罐。
顧母說,新婚的妻子崩潰了,顧睿的那封遺書他們已經拿走了,但大家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顧母還說,讓徐缪出席葬禮是顧睿的遺願。
葬禮上,徐缪見到了一夜蒼老的顧媽媽,她不再嫌棄徐缪的身份,與他同乘一輛商務車進入墓園。車內,她拿出一份協議,請徐缪簽字。
協議裏寫到,徐缪需公開否認自己和顧睿的情人關系,并向女方及女方家人證明顧睿從未騙婚,自己不是顧睿自殺的主因,讓女方放棄起訴。
同時,徐缪可獲得一定金額的補償。
兩百萬。顧母說,将存款單遞到徐缪手中。一年的定期,利息不低,本來打算給睿睿養孩子用的,你下個月就可以去取。
看着紙張上熟悉的數字,徐缪仿佛聽到黑暗裏,命運丢出石子,在水面上一下又一下跳躍的聲音。
顧母握着他的手:小缪啊,這是睿睿的心願。
“我本人與顧睿僅為好友,私下交往甚淺,沒有任何超出界限的感情,絕無特殊關系。
徐缪在協議上簽字。”他默讀着協議裏最重要的條款。
反正自己也沒那麽愛顧睿。他想,遂拔開筆蓋,簽寫名字。
石子最後一下,沉入水底,水池清澈見底,可再也看不到了。
03
女孩流産了,披散着頭發,面色蒼白,隔着悼念的隊伍,她與徐缪對望,像兩只無法投胎的鬼魂。
女孩告訴他,其實她早就認得顧睿,只是對方不認識她,很小的時候,她就想嫁給他。
顧睿剛進部隊沒幾年,他父親就出事了,顧家找到女孩家裏,希望可以幫助擺平,女孩的父母将她視為掌上明珠,說既然閨女希望我們幹涉,那我們就幹涉吧,但這都是為了閨女和睿睿的幸福着想。
顧母聽懂了,馬上答應了,在這樁婚事裏,她隐瞞了徐缪的存在,也從不關心顧睿是否同意結婚。
說完這些事後,女孩按滅煙頭,她說,顧家一定會落馬,她還說,錢留着吧,婚戒送你了。
徐缪拿着一張存款單,一對婚戒回到家,打開冰箱,發現顧睿做的三明治還放在那裏。
冰箱門上的便利貼寫着:5 月 8 日做,保質期 5 天,記得吃哦。
徐缪撕開三明治的保險膜包裝,吃下第一口,未經咀嚼,馬上咽下第二口,冰冷的面包邊将食道撐得生疼,就這麽吃到第四個時,所有的情緒擠到喉頭,他沖到水槽邊嘔吐,胃液裹着無法消化的食物被水流沖走,就像不停積攢在他心裏的感情,看似壓扁了,此刻卻突然膨脹起來,擠壓着他全部的身心,嘶吼尖叫着要發洩。
空蕩蕩的屋子,徐缪蜷縮在地上,痛哭聲像母鹿死前的悲號,他一遍又一遍捶打地面,像任何一個無能為力的普通人那樣控訴,那些冰冷過時的水磨石地磚,陪小時候的徐缪度過無數個孤冷的夜晚,他不明白,為什麽無數次奮力奔跑還是回到這裏,為什麽抛棄一切、失去所有還是變成最厭惡的自己。
他躺在地磚上,等待蟑螂啃食自己的軀體。
--------------------
本章有角色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