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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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西弗——好吧,斯內普本人,一直用一種嘲弄而諷刺的目光盯着蓋爾和鄧布利多,她覺得他還挺幼稚的。

其實無論是誰吧,蜷身在一具小孩的軀殼裏,都會不由自主地變幼稚。何況普林斯家雖然不富裕,但親人之間卻很有愛,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毫無觸動……吧?

“納什小姐。”迪佩特教授叫住了她,他們已經回到了沃土原,“不知道能不能讓普——斯內普先生把他的東西暫時存放到您那裏?”

“咦?我是說,我沒有意見。”

“我用了一點小手段,讓普林斯們以為幼子要前往蘇格蘭做學徒,這些東西明顯和任何一個行當都沒有關系。”迪佩特教授解釋了一句,将兩個小巫師交到了簡妮手裏就告辭了。

“阿莉亞讓我轉告你,納什小姐。”鄧布利多本來老老實實跟在迪佩特教授身後,忽然将身子一擰,開始倒退着走,像某種輕快的舞步,他沖門口送別的女士們快活地眨了眨右眼,“她在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等你。”

“說真的,蓋爾。”簡妮·布蘭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巫師都像鄧布利多先生這樣,那你當個女巫還真不賴。”

“他喜歡男的。”斯內普立即道,簡妮吓得尖叫了一聲。

“這是有罪的!邪惡的!天啊!”她震驚極了,“他怎麽有臉告訴你們的?告訴兩個十一歲的小孩子!我要控訴——”

“他瞎扯的!”蓋爾大聲道,把斯內普拖進自己的小書房,關門上鎖。

“聽着,您……呃,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總之,不要再讓簡妮憂心了,她只需要知道我是個女巫就好了,別的任何超出她承受能力與認知範疇的事情,”她交叉雙臂,擋在身前,“不!”

“請。”斯內普說。

“請不要讓她知道,拜托了!”蓋爾買一贈一,從善如流,“你也不想我們被關進魔法瘋人院裏吧,教授?”

斯內普挑了挑眉。他本來也就是實在看不下去才随口一說,包括在貓頭鷹郵局,純屬某種……記憶?自然而然、不受控制也沒人想過去控制的記憶,那是他“過去”或者說“未來”留下的痕跡,他作為西弗勒斯·斯內普活了三十八年,很多東西都已經就此定格。改不了,也沒必要改。

可惜的是,他的靈魂知道該怎樣寫好一筆字,他的軀殼還不太配合。但鄧布利多不僅什麽都沒看出來,還誇他寫得好——沒有經歷過格林德沃與伏地魔的鄧布利多,堪稱天真爛漫。

“你是誰?”他更好奇眼前的女巫,他的同類——自從她對“西弗”這個名字沒反應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是拉文克勞的那個亞裔。

又來了!

蓋爾舉手投降:“換個問題,随便你問我什麽,別問這個,也不要問任何能推導出答案的!”

“你也是死後……?”見她颔首,斯內普也跟着點了點頭,“你是怎麽死的?”

蓋爾·納什愣住了,她一直避免想這個問題。

“燒死的。”她輕聲道,“或者說,是先被煙嗆死,後來才……福利院失火,我行動不便……沒跑出來。”

斯內普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他可以從這個答案推斷出她是個麻瓜,或許擁有一位從大戰中生還的巫師朋友,還可以好好回憶一下哪個學院的誰符合“孤兒院出身”這個條件,但是……他不想。

“對不起。”西弗勒斯·斯內普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正經道歉是什麽時候了,但逼一個人回顧她的死亡體驗,這太殘忍了。因為他也死過。

特別是他們的死亡過程都無比痛苦,充滿了恐懼、遺憾與難過,還有絕望。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忍不住還有點生氣。這人也太老實了,問什麽就說什麽,她完全可以回避,可以撒謊……但她沒有。

“別放在心上。”蓋爾勉強笑了笑,“我記得巫師可以穿越火焰的,我得克服對火的恐懼,不是嗎?”

“飛路網。”斯內普将目光投向壁爐,怪不得她将書桌安排在最遠的角落,以英格蘭的天氣,這麽做是非常不明智的。

或許是斯內普難得感到抱歉的緣故,蓋爾從第二天開始受到了前霍格沃茨校長的親自指導。再魔鬼的人也不會讓一個馬上就要離家做學徒的孩子起早貪黑地天天上工,他幹脆就每天來納什家報道——練習魔咒,順便教豬。

“未成年不是不能……玩這個嗎?”蓋爾·納什小心翼翼地說。

她終于将記憶裏殘存的印象和面前的大活人聯系到一起去了——真的好會罵人啊!詞彙量好強!

她甚至有點兒聽不太懂。

“還未入學的小巫師不受蹤絲管束。”斯內普正試圖讓鄧布利多的舊講義飛到自己手裏來,随口說道,“事實上現在都不一定有蹤絲,畢竟那個法規簽署了才不到三十年,大概。”

“懂了,民不舉、官不究是吧?”蓋爾大喜過望,“那就是沒人管!嗚呼!”

“你掌握的魔咒最好配得上你表現出來的興奮,小姐。”斯內普開始翻看魔藥教材,魔法就像他的字跡,他上手就會寫字,只是寫得不如從前那樣好,“事實上,我不覺得對你而言,有無蹤絲到底有什麽區別。”

別罵了,別罵了,她練還不行嗎?

一晃半個月過去,霍格沃茨開學在即。簡妮·布蘭登當然不可能放任兩個十一歲的小怪胎花上兩天一夜前往倫敦,一路上被騙、被搶的可能性高到他們沒準都不能囫囵離開郡界。

蓋爾·納什兩輩子第一次享受被家長送上學的待遇,不得不說心裏是有點兒美的。

“哎!”她拐了拐斯內普,“你姐姐,伊娃,她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你應該去曼徹斯特換乘向北啊?”

“混淆咒。”斯內普說,魔杖被他收在背帶褲胸前的大口袋裏,“就是迪佩特說的那個‘小手段’。”

“那他們怎麽不對簡妮用那個‘小手段’?”

“如果是我,我也不去費事。布蘭登很明顯聽得懂人話,你家裏人又少。”

蓋爾覺得自己有點兒懂了。就像每次有人來福利院收養小孩,大家都會拼命表現一樣,養父母未必個個是慈愛的好人,但只要能夠脫離這個環境……她是天生殘疾的女孩,她擅長認命,但魔法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憑什麽你有、你就能出去上學而我還要留在鄉下拼命幹活?

家裏人一多,就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

“去霍格沃茨……你激動嗎?我其實可激動了。”蓋爾輕輕地說,“可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一輩子繞着同一個地方、同一件事情打轉?”

斯內普不說話。嘈雜的機車轟鳴聲裏,他出神地凝望着窗外逝去的原野。

剛剛從“塞巴斯蒂安·普林斯”的身體裏醒來時,他感到很茫然。甚至顧不上驚訝,他只覺得茫然,覺得低落,覺得痛苦甚至于憤怒,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該如何面對這段撿來的嶄新人生。

誠然,他一輩子都在繞着霍格沃茨打轉,就像磨坊裏的牲畜,眼前只盯着那一個目标。但現在,連“目标”的媽都還沒出生。

“哎!”蓋爾又拐了拐他,“所以你穿成了你媽媽的某個親戚?比如曾曾叔祖父?”

有那麽久遠嗎?

“不是。”斯內普搖搖頭,“只是姓氏重了而已,我母親的故鄉不在這裏,那個‘普林斯’是純血。”

“沒所謂啊!”亞裔混血的雙眼正在往外冒賊光,“所以只要你活得夠長,就能親眼見到自己出生?”

他還有必要出生嗎?就算沒有黑魔王?

“想法很危險哦!”蓋爾悄悄笑道了起來,“如果未來的你沒有出生,那現在的你會不會‘嘎嘣’死掉?”

“別試圖揣測我的想法。”斯內普只說了那麽一句,但這話題在他這裏沒結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長途火車實在是太無聊了,布蘭登小姐和伊娃都睡着了,蓋爾坐得屁股痛,實在不想把這唯一的玩伴給逼到思考人生的哲學境界裏去。

“嘿,看這裏!”她從行囊裏摸出兩根路上當零嘴的胡蘿蔔,又讓斯內普變了把小刀,先将其中的半根均勻片成片,又将另一根改成連綿的花刀,“別自己吓自己了!”

她拈起“胡蘿蔔鎖鏈”的一頭,聯到另一頭,讓它形成一個扭曲的半圓。“如果你沒死,你還和‘未來’或者‘過去’有聯系,那麽你貿然行事,或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她說着,将一環扣一環的“胡蘿蔔鎖鏈”弄成稀碎紛亂的屍塊。

“但是現在你死了——曾經死了,好吧!”她又取出那完整的半根胡蘿蔔,幹脆利落地切下一片,“你在那邊的事情已經完了,你的命運、任務、緣分或者其他什麽東西,都結束了,你可以去清水裏涮涮,然後去任何地方。”

蓋爾揚了揚手裏的那片胡蘿蔔,随手插進剛才切好碼着的胡蘿蔔片裏,渾然一體,整齊劃一。

“至于記憶,你可以當作魔咒事故?”她撥弄着可憐的胡蘿蔔們,“或者剛才清水裏沒涮幹淨。”

斯內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蓋爾被盯得渾身起毛——怎麽?她沒說錯吧?佛家那麽高深的“輪回”學說被她半根胡蘿蔔解決了,難道不是很厲害?

“刀工不錯。”他最後也只是這麽說。

“福利院進行的職業技能培訓而已。”蓋爾有些小驕傲,“只準你會寫字、會用魔法啊?”

幸虧她不良于行也還是拖着殘疾的身體去了,要不然都沒得秀了。雖然世界上很難出現一位下肢癱瘓的廚師,但只要能有片刻閑暇擺脫只能卧床的生活,哪怕是掏糞坑她也願意去湊個熱鬧啊!

這一次的上學之旅再一次充分展示了簡妮·布蘭登高超的統籌能力,蓋爾本來還以為他們要在國王十字車站附近的小旅館用魔法打一晚上跳蚤,但被簡妮通過合理的換乘安排規避掉了。

斯內普帶她們穿越九又四分之三站臺時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當然,伊娃已經被提前打發出站去叫馬車了。

“普林斯先生。”簡妮認真地說,“你似乎很懂這一切,雖然我不明白你和蓋爾都是麻、麻瓜出身,對吧?為什麽你看上去倒像是很有經驗。但是,沒關系,或許你們巫師就是這樣稀奇古怪,蓋爾也是這樣,連我們家沒有的書她都看過。”

“您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可以把蓋爾托付給您嗎?不,這樣倒顯得她像朵柔弱的草花……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互相照應,就像我和您的親人一樣,我雇傭他們為我工作,當我實在不方便簽署一些文件的時候,我也會請求您的父親代為出面,我們互幫互助,互相成就。”

法律無法保障簡妮·布蘭登的事業,所以她更擅長利用人情與義理。“牛X公司①”嚴格采取八小時工作制和做五休二,工資開得并不比別人少,福利待遇卻很到位——靈感來源于蓋爾那個21世紀的腦子。

但來自21世紀的蓋爾·納什洋洋自得,19世紀的本土居民普林斯們感激涕零,經歷過殘酷戰争的20世紀巫師斯內普卻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威脅我?”他問,态度平和,甚至沒有一點兒不高興。

蓋爾知道他還沒有在新的人生裏找到那根立穩的錨,她曾經也是這樣,但簡妮·布蘭登就是她的錨。她使她踏實地穩定下來,接受自己作為一位誕生于19世紀末女巫的命運。

“如果您非要這麽想的話,我也攔不住。”簡妮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您就像……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您,您似乎很渴望溫情,但又像吸血鬼害怕太陽一樣、怕被溫情灼傷。”

噫,好尴尬。

蓋爾一度不忍直視,但斯內普很快就轉身走了,他先上車了。

“還不算太糟糕。”簡妮相當輕松,“他好歹帶上了你的行李。”

蓋爾咧了咧嘴,被拉着叮囑了好多事,包括但不限于每周寫一封信、為簡妮郵購一只貓頭鷹、做好財務管理,最後才是好好學習——家庭教師的老本行實實在在地在簡妮的血脈裏發生着作用,她頂看不上巫師的學問。

“我不能送你的火車出發了,我還約了人。”簡妮·布蘭登摸了摸她的臉,“你自己可以吧?”

“誰比我還重要啊?”蓋爾不高興。

“潘克赫斯特夫人②,說了你也不認識。”簡妮也不慣着她,“你們女巫不需要考慮這些東西,巫師比麻瓜走得更遠。”

“只有這方面了吧!”蓋爾幹笑,揮手向簡妮道別,“我會想你的!”

她幾乎一上火車就找到了斯內普,剛才她和簡妮一直是在這位的眼皮底下黏黏糊糊、依依惜別的。蓋爾敏銳地發覺,他的心情似乎很糟糕,似乎……卻并非因為簡妮·布蘭登剛剛嘲諷了他。

蓋爾明智地什麽都沒說,現在讓她故地重游、回到前生的福利院,她的心态一準兒崩得比斯內普還厲害。

包廂外,一位紅發少年偶然路過,在玻璃門後停了一停。蓋爾覺得他似乎有點眼熟,他大概也是這麽覺得的,沒一會兒,一個發色如晚霞般的小女巫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

“阿利安娜!”蓋爾驚了,“天啊,你長得好高!我都認不出來了!”

“巫師的照片會動,媽媽無論如何也不允許我寄給你。”巫師宜居的戈德裏克山谷洗去了阿利安娜眉宇間的緊張與羞怯,她看上去文靜而內斂,“每次我用貓頭鷹給你寫信,爸爸都要提心吊膽好幾天。”

“你爸爸?”

“我父母都為神秘事物司的時間廳工作,但他們不是緘默人,更像是……顧問?”阿利安娜眨眨眼,“走吧,蓋爾,來我們包廂呀?阿不思、阿不福思還有埃菲亞斯都在。”

蓋爾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正盯着窗外出神的斯內普。

“不,我、我要和……和……”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斯內普,感覺叫什麽都不合适。

阿利安娜這才注意到包廂角落裏自顧自發呆的男巫。她對此人完全沒印象,在她眼裏,沃土原的小孩只有兩類:蓋爾,還有欺負她們的麻瓜。阿不思假期裏去幫迪佩特教授的忙,說起今年沃土原居然出了兩位小巫師,她還稀奇了好久。

“沒關系啊,一起來吧!”阿利安娜笑道,成長帶給她的變化真的很大。

但蓋爾還是婉拒了。

感覺沒什麽可聊的,她一個純麻瓜出身和親朋好友、祖祖輩輩都是巫師的鄧布利多們之間。

“你怎麽不去?”送走依依不舍的阿利安娜,蓋爾低頭關門。那個滑輪似乎該上油了,聽見斯內普問話的時候,她正用力過猛,讓門框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大腳趾。

“嗷!”蓋爾一聲哀嚎,抱着腳跳了起來,倒在座位上半天說不出話來。太疼了,天啊,在極致的痛苦面前,她感覺世界也好、時間也好,統統都已經停止運轉,宇宙中只剩下她紅腫的大腳趾,每一根神經都在扯着嗓子尖叫。

“等等、等等……”她淚眼朦胧地說,忽然意識到斯內普剛剛一直通過玻璃反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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