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哎!”蓋爾拐了拐身邊散發着濃濃低氣壓的男巫,“不是說魔藥課教授都是斯萊特林的院長嗎?”

“誰告訴你的?”斯內普守着他的坩埚,老情人相見,一點兒重逢的喜悅都沒有,“只是湊巧而已。”

蓋爾挺同情他的,真的。任誰從1+1教到微積分,同一套東西一教就是二十年,一朝重生,發現自己竟然還要從1+1重頭開始學到微積分,心情都不會太美麗的吧?

何況她記得這位還是個對标準課本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天才,眼下他們甚至連課本都沒有,要等教授分發自制講義。

“這個名字……”斯內普抽出課表來看了一眼,“她發明了迷情劑。”

“啊?”十一年的英語母語化教育也只是讓蓋爾勉強知道“Amor”的含義,“愛、愛什麽?”

“愛情魔藥。”斯內普換了個說法。

“噢!”蓋爾秒懂,“春.藥!”

一屋子的小巫師們齊刷刷地回頭看她,蓋爾傻眼了:“難、難道不是?”

“如果不及時制止受害者,那麽人類的本性很快就會使迷情劑獲得你所說的藥效,納什小姐。”女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每一個字母聽上去都像是用尺子比着寫出來的“衡水體”。

在蓋爾的想象裏,發明愛情魔藥的女巫應該是個金發碧眼、雪膚紅唇、前凸後翹的尤物,但走到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個刻板到方方正正的中年……中老年女巫,頭發剪得比男巫們還短,這讓她看起來相當現代。

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教授的臉上有兩條深刻的法令紋,這讓她的臉被分成了三部分:單看她的眼睛是和善的,并未因為蓋爾口出狂言而惱怒;但她的面部肌肉卻像是大理石雕刻出來的那樣堅硬,看上去毫無人的溫度;而她的嘴唇,正在神經質地抖動着。

“對不起,女士。”蓋爾立即低頭認錯。

開學第一天就跟新生針鋒相對的奇葩教授,估計霍格沃茨建校千年也就出了一個,本尊正在她身邊坐着。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沒說什麽,只是循例開始講一些教學計劃、成績比例之類的開場白。

蓋爾本能地覺得這位不太好惹,想想下課後還要去問她內衣的問題就犯怵。但她還沒來得及打退堂鼓,斯內普先和魔藥學先賢杠上了。

簡單地說,就是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在講義上标注的是“新鮮蜻蛉三克”,但斯內普直接往坩埚裏扔了烘幹後的蜻蛉粉末,只有一克。

“告訴我,你不認識字嗎?”德·蒙特莫倫西教授瞥了一眼校袍上綴着的木質标簽,“斯內普先生。”

“認識。”斯內普很不情願地說。

“那你為什麽不按照講義要求的來?”女巫這時候看上去還是很平靜的。

蓋爾估計他壓根就沒看講義。還是那句話,什麽東西反反複複琢磨了二十年,肯定早就深深地刻印進了靈魂深處,不會因為他當了五年麻瓜就突然忘光光。

這個時候其實只要服個軟,只要斯內普服個軟,道個歉,說句什麽“我走神了”或者“我眼花了”,再順勢請教一下二者的差別,這事兒就過去了,讓一位拉文克勞的教授為學生的勤奮求知而加分,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他沒有。

似乎無論誰處在“魔藥課刺頭”這個位置上,都會突然降智,絲毫不辨形勢,非要和教授死磕到底。一輩子都在福利院生活、靠讨好護工混日子的蓋爾反正是理解不了一點兒。

“因為你說的不對。”斯內普說,“蜻蛉體內的水分會使藥劑性質不穩定,還會造成材料濫用。”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震驚地看着他,良久,她快步奔回講臺前,翻出花名冊來看了一眼。

“麻瓜出身?”女巫鼻子裏噴出一口聲粗氣。

“誠然如此。”斯內普颔首。

沒了?就這樣?你就是胡編一個小時候被村裏的神秘老巫師啓迪了魔藥天賦也行啊!就這麽不解釋嗎?

斯萊特林喜提新學年第一筆扣分,一大筆——蓋爾覺得其中斯內普完全不配合的态度要占大頭,蜻蛉的幹屍與濕屍之争反而不重要了。

西弗勒斯·斯內普,你也有今天!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是個對事不對人的,我看到她已經在實驗你說的兩種材料有什麽差別了。”黑湖邊的山毛榉樹下,蓋爾笨拙地安慰了他一句。

“無所謂。”斯內普的神情很淡漠,他眺望着樹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不在乎。”

蓋爾挑了挑眉,放松地躺下來。

“我有時候還挺羨慕你的,已經轟轟烈烈地活過一次了,這一世是白賺的,想怎麽随心所欲、肆意妄為都可以。”

“轟轟烈烈……我嗎?”

“難道不嗎?”蓋爾驚訝地說,“總比我強吧?哎有些事說多了反而像賣慘,你得知道,巫師一個魔咒就能治好的病,麻瓜過上兩百年也依然無能為力。我從生到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福利院。”

他自己就是在最底層的環境裏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對那種環境心裏有數——什麽樣的福利院會把孩子一個人扔在房間裏活活燒死?

“現在讓我重頭開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啦!我讀了許多書,可那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經驗,何況我還是個女巫?”

“跟随……你的心,那樣就好了。”斯內普難得溫和地說,自己都懷疑從何處滋生出這樣一股柔軟的情緒,“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這當然是最好的時代,對你而言。”蓋爾做了個撕紙的動作,把“最壞的”那部分遠遠扔掉,“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這裏沒有人歧視血統,也沒有人歧視學院,布萊克自命不凡是因為他們占據了權勢高位,而不是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和正确的對象通婚。”

斯內普一愣,他的确沒留意。換成任何人,也很難有心情關注這些事情吧?

“而你,我的朋友!”蓋爾一骨碌爬起來,跪坐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暫時忘掉這一位的靈魂年齡三十大幾,“難道你就不想正大光明地在魔藥學課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嗎?我是說,在編者欄。從此以後,千年百年,只要霍格沃茨還在,所有的巫師都要學習你寫的教材、以你制定的标準熬制魔藥,你那些無人知曉的改良,也将會變成鐵律!”

她自己拍着胸脯說得熱血沸騰,斯內普卻直接笑了出來:“你讓我……剽竊?”

“啊?”蓋爾傻眼了。

“魔咒,還有許多魔藥,發明它們的人還沒有出生。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魔法世界沒有‘增訂本’嗎?”蓋爾很費解,“那你就去當個‘開山怪’嘛!就譬如今天的蜻蜓——”

“蜻蛉。”前魔藥學教授立刻看不下去了。

“咳!總之,藥劑是有專利的吧,但是藥理沒有啊!魔藥材料何止成千上萬,它們為什麽可以入藥,不同的處理方法會導致怎樣的差別,和其他材料搭配又會發生怎樣的反應,誰和誰相得益彰,誰又和誰互相克制……我決定了,你就是魔藥學的塞缪爾·約翰生!看,你們甚至都是S開頭的!”

“誰是塞缪爾·約翰生?”

“?”

蓋爾第一反應是震驚,緊接着便是高興與激動,還有自滿與驕傲——看,終于有什麽事是他不知道而她知道的了!土生土長的英國男巫不知道,但她一個半路穿越的中國麻瓜知道得門兒清!

“啊,就是……”她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編撰了第一部《英語詞典》。”

“原來如此,受教了。”

“哎!哪裏哪裏!”蓋爾馬上又不好意思了,“還有進步的空間!”

晚飯後他們參加了每年一度的麻瓜出身巫師讀寫能力水平測試,E以下需要去上夜校。蓋爾第一次親自參加考試而不是從別人那裏道聽途說,新奇得不行,只見第一題是閱讀理解,包括名詞解釋和簡答,第二題是論述,共有兩道小題,分別為“我的生活”和“我的理想”。

挺合理的,閱讀材料也不難,蓋爾掃了一眼,應該是某篇巫師冒險文學。她先将大題都答完,最後再回來研究對她而言難如登天的名詞解釋——誰能告訴她“Hippogriff”是什麽東西?

“一種怪獸,有鷹的頭顱、馬的軀幹,并且會飛。”被她拉着對答案的斯內普相當無奈,“如果你真的看懂了那段節選,就會發現全篇都是巫師在吹噓自己和各種非人生物的冒險經歷。”

“是啊,是啊……”蓋爾沒精打采地說,“原來麻瓜文明裏也有鷹頭馬身有翼獸?”

“麻瓜認為那是神話傳說。”斯內普有些好奇了,“我猜你的家庭教師一定不會和你講這些,所以你是怎麽寫的?”

“我寫的是‘黑河馬與白河馬雜交生出來的混血河馬,喜歡生活在峽谷裏’。①”蓋爾幹巴巴地說,絕望地看着一縷嘲諷的笑意在他臉上像墨滴散入清水般越擴越大。

“不錯,繼續。”斯內普勉強忍住笑出聲的沖動,“Elf?”

“高挑俊美,聰慧優雅,擅長詩歌、文學與音樂,是天生的弓箭手,因為骨頭是中空的,所以能在雪上行走。②”蓋爾已經麻木了。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了,那個麻瓜現在恐怕還在吃奶。”斯內普終于忍不住了,他暢快的笑聲在走廊上回蕩,襯托得蓋爾無比凄楚。

“所以Goblin也不是血腥殘暴的半獸人了?”

“你在古靈閣已經見過了。小精靈!”斯內普直接打了個響指,“我命令你們向這位麻瓜出身的小姐展示一下自己、以補完她對魔法世界的印象,這符合赫爾加·赫奇帕奇訂立的準則。”

“啪”的一聲爆響,一個尖尖耳朵、瘦長鼻子的矮小生物憑空出現蓋爾面前,十分恭敬地向蓋爾鞠了個躬:“納什小姐,如果對晚餐的口味有什麽意見,萊寧願意幫您轉達。”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不,我感謝您和其他小精靈的服務與支持,萊寧……先生?”蓋爾勉強道,覺得自己快哭了。

現實帶給她的打擊還在繼續。

飛行課上,蓋爾被告知如果他們再早“出生”個八十年,就真的需要騎根棍棍兒滿場亂飛了,因為坐墊咒是本世紀上半葉才發明出來的。③

“所以那些什麽2000、2001,還有特別貴的那種掃帚,火什麽的……”蓋爾搖搖欲墜。

“都不存在。”斯內普肯定地說,“就是韋斯萊家用的那種便宜貨‘橫掃’,差不多還要再等個三十年。”

“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的,雖然你似乎對飛行和魁地奇都興趣缺缺。”

“畢竟做了那麽多年的院長。”

“嘿!嘿!二位!”一個格蘭芬多新生笨拙地停在了他們身後,“我好像聽見了我的名字?什麽叫韋斯萊用便宜貨?”

“您這樣可不太禮貌。”蓋爾不高興地說。

“嗨,這可不能怪我!我想拐彎,就得先停下來。”韋斯萊費力地指揮着笨重的大掃帚,慢騰騰地飛遠了。

“就這?”蓋爾難以置信地指着他的背影,又拍了拍自己騎着的大家夥——活像一根房梁!因為目前飛天掃帚的速度、高度以及敏捷程度和後世都相距甚遠,飛行課幹脆是四個學院一起上的——這能出什麽事兒?根本沒有危險好吧!這不幼兒園小班放風嗎?

“橡木盾已經是有史以來第一把‘标準化’的掃帚,雖然制作者仍舊是個體的掃帚匠人,但在之前,他們往往是随心所欲、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把飛天掃帚做得像魔杖。”斯內普點點頭,“難以想象魁地奇世界杯已經舉辦了幾百屆。”

蓋爾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對于她一個外人而言,有些事不問出口就永遠不會知道,但對于斯內普來說,這些東西本來就存在于他的腦子裏,就像……就像遙遠的東方之于她。

“如果,我是說如果。”蓋爾認真起來,操縱橡木盾上升到一個不容易被偷聽的高度,“如果可以選,留在這裏,或者回到未來,你會選擇回去的吧?”

“回去?”斯內普稍稍揚起一邊的眉毛,“回去我是個死人,注定在墳墓裏腐爛生蛆,回去做什麽?難道你想回去?回去當一具焦黑枯幹、碳化了的屍體?”

“停、停……”蓋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沒死呢?我是說,如果哈利·波特他們及時救了你呢?”

“波特不會救我的。”斯內普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側,那裏曾經有兩個尖牙咬出的大洞,血液流出來,毒液灌進去,他現在看到斯萊特林的蛇徽偶爾都會覺得戰栗,“也來不及。”

蓋爾還想再說什麽,卻被斯內普堵回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蓋爾。”這好像是斯內普第一次在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叫她的名字,反觀她呢,還停留在“嘿”和“哎”。

蓋爾尴尬地撓了撓臉。

“不會發生的事,無論怎麽預想都沒有意義。”斯內普說,“我們都不得不使自己适應這個時代,向前看,而不是沉溺在過去……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适應得挺好的。”蓋爾咕哝道,“哪怕我一睜眼成了西南大山裏的扶貧困難戶,我也會心懷感激。至少我活着,我有腿能動能跑能跳,不再被與生俱來的缺陷所束縛,這就夠了。”

她迷茫是迷茫在,她不曉得正常人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和身處哪個時代沒關系。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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