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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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在給了蓋爾連番打擊之後,命運終于松松手漏給她一點兒好消息——她的讀寫能力水平測試的成績是E,不用去上夜校掃盲班了。

“雖然名詞解釋一分都沒有拿到,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揚了揚手中的試卷,“但你的文章寫得很精彩。”

那是,也不看看她融了多少本名著。在無法依靠優美的文筆取勝時,她只好憑借足夠豐富的情節。

“所以,都是真的嗎?”她的院長俯下身,在她耳邊悄悄問,“你的身世故事?”

怎麽會是真的啊!蓋爾要崩潰了。

她寫她是英國公爵與法國王後的私生女(來自《三個火槍手》),王後因為私通被囚禁在裏昂的城堡裏,公爵往返兩國試圖營救她,他有一位容貌酷似王後的情人自願以身相替、失去自由(來自《雙城記》),而公爵其實是法王與官方情婦被合法化的私生子,被前任王後所生的王太子迫害而逃往英國、獲得封爵,那位情人則是現任王後未曾謀面的侄女(來自《源氏物語》)。

但問題就在于,海峽對岸的國度現在并沒有國王,法蘭西帝國最後一位國王和他的繼承人,死了小有三十年了。而頤養天年的退位王後,現年七十歲,除非她是一位女巫,否則她沒可能在六十歲高齡生下一個女兒。

“都是假的,只有标點符號是真的。”蓋爾嚴肅地說,“包括‘我的理想’那篇,統統是我在胡扯,教授。”

她在那一篇裏甚至寫了想要學習油畫報考美術學院,如果落榜就買下一片農場大力發展玉米種植。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聳了聳肩,不置可否。“看來我們這一屆招到不少特立獨行的孩子啊!”她說。

“難道他們寫的都是真人真事?不能夠吧?”蓋爾傻眼了,她不相信斯內普會實話實說,那樣他們就會被拉去神秘事物司關起來、被反複研究剖析到死。

“和那位斯內普先生的著作比起來,你的貴族奇情文學看上去可信度更高,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微微一笑,“我看你們倆都很有成為暢銷書作家的天賦。”

那可不,每一本都是市場驗證過的。

蓋爾提心吊膽地等了幾天,見始終沒有人來把他們抓走,也沒有人背地裏暗戳戳地監視、觀察,這才悄悄放下心來。

斯內普對此嗤之以鼻:“你這樣的,哪怕遇到的是我認識的那個鄧布利多,他都不會來關注你。”

小女巫就像是陽光照耀下清澈透明的一捧泉水,還是盛在玻璃盆裏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蓋爾白了他一眼,直覺告訴她這應該不是什麽好話。

說真的,她用20世紀最偉大巫師用過并親手批注的講義預習,又坐擁霍格沃茨有史以來最年輕教授、院長乃至校長這樣一臺頂配“小霸王點讀機”,按理說應該虎軀一震、大展身手,秀得全校師生頭皮發麻、為之側目才對。就算不能和天才複讀生斯內普相比,至少也不該像現在這樣,在新生裏挂車尾吧?

特指魔咒方面。

第一梯隊屬于天才,上手一遍過,試了三次不成功說明今天狀态不好;能在下課前學會新咒語的算第二梯隊,也很不錯,比如阿利安娜;蓋爾則需要經過私底下反複、大量地練習,才能勉勉強強趕在教授講新課之前掌握舊知識。

“你這樣的,我也不是沒見過。”斯內普說了一個名字,蓋爾品了品他的發音,覺得應該是納威·隆巴頓。怎麽?她一直以為納威只是有點笨手笨腳而已。

“至少現在你不用教我,我不是你的責任。”蓋爾滿頭大汗,“看在這個的份上,善良一點,如果你不能提出什麽好的建議,就麻煩你閉嘴。”

斯內普抿了抿嘴,他确實提不出什麽好的建議,魔咒和變形術本就不是可以量化的學科,何況天才與愚者之間本就有壁。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一次兩次地圍觀蓋爾毫不開竅地練習魔咒,尚且能為他帶來些許樂趣,長久下來,他開始覺得厭倦,甚至比蓋爾本人還要煩躁,到最後竟然心生憐憫。

“你得相信它,相信魔法,蓋爾。”他按下她的魔杖,“告訴我,你真的相信魔法存在嗎?”

“啊?”蓋爾傻眼了,“你在霍格沃茨一年級的魔咒課上說這個?”

問題果然在這裏,斯內普想,這孩子壓根不信。她根深蒂固的老思想壓制了她的魔力,她坐在課堂上,是因為她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有魔法’這一既定現實,接受了身為女巫的命運,但她……從沒想過要靠魔法做什麽,她認真努力……也是因為那個國家的人本就如此。

魔法于她而言,就像一個可有可無的特長,學好了錦上添花,學不好也無傷大雅。頂豁達的人會說,除生死之外沒有大事,但他們連死都經過一遭,還一個比一個慘。這世界上還有什麽能讓她放在心上?

這個問題似乎無解,直到某一天,斯內普在盥洗室裏聽到幾個男生聊天,關于他們倆。

有句話蓋爾·納什說得不對,這個時代并非沒有血統歧視,她自己就在被歧視之列,因為身上那鮮明的東方特征。這使她被學生們私底下稱為“龍女”——美麗、神秘、邪惡而又危險①,當然,她在實踐課堂上的表現使得最後一個标簽大打折扣。

麻瓜出身和混血率先發起了對蓋爾·納什的歧視,純血巫師們猶猶豫豫、将信将疑——但對于巫師而言,東方同樣是一座未經探索的寶山,他們的步伐止步于周邊的島國,哪怕有了香港這塊跳板,也從未深入過大陸腹地,遑論與本土巫師加以交流。

算了,反正小巫師們總是需要一個靶子。半輩子都在霍格沃茨度過的西弗勒斯·斯內普教授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在他真正的學生時代,他也這樣對待過別人,也同樣平等地被別人如此對待。至于他自己為什麽會是另一個靶子,那理由就更多了。

因為他從不肯掩飾自己的“天賦”,因為他刻薄又毒舌,因為他懶得讨好教授與高年級,因為他總是和蓋爾在一起……一個優等生如果不能把自己混成鄧布利多或者黑魔王那種程度,被霸淩也是必然的。

可笑,一個拉文克勞因為血統被霸淩,一個斯萊特林卻因為成績被霸淩。更可笑的是那個拉文克勞女孩對這些敵視與孤立毫無所覺,似乎她覺得,只要有他就夠了。

這個認知讓斯內普覺得很好笑。他一邊出神,一邊将霸淩者們幼稚的霸淩升級計劃在腦子裏大卸八塊、重新調整成為有利于自己的良策。

蓋爾對自己受到的冷遇當然不是一無所知。但她早就習慣了,小巫師們這點兒孤立、側目、竊笑、嘲諷的小手段根本就不夠看。

她這樣的是福利院的最底層,日常生活離不開人伺候,既不可能通過學習、就業離開,也很難被領養走——連那些愛心過剩的外國人都偏愛兔唇這樣的比較“輕”的殘疾。她是砸在手裏的滞銷貨,是一筆虧定了的爛賬,唯一的價值是應付上級檢查、和領導合影擺拍。

她受過的折辱海了去了,眼下這才哪到哪?至少她現在不愛聽了可以跑,別人欺負到她臉上來,她可以伸手打回去啊!

蓋爾一邊想着,一邊整理天文課用到的各種圖表,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了一下。她吓得大叫,反把來人也吓了一跳,還引來管理員不滿的一瞥。

“對不起,先生,對不起……”阿利安娜連連鞠躬,轉過來又埋怨她,“我不明白你怎麽還坐得住,蓋爾。”

蓋爾捂着“撲撲”亂跳的小心髒,示意阿利安娜說得詳細點。

“就是我們的那個同鄉,去了斯萊特林的那個!你不總是和他在一塊嗎?”阿利安娜跑得面色發紅,“我試圖阻攔來着,但是他們把他騙去了男盥洗室,我找級長,見鬼了一個都找不到,連阿不思都去霍格莫德了!”

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蓋爾松了一口氣,笑道:“謝謝你,阿利安娜,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阿利安娜驚訝地看着她。

“你太小看西弗勒斯了,我敢說全校的男巫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也包括阿不思?”阿利安娜立刻有點兒不服氣了,但蓋爾總是能恰到好處地舒緩她的情緒,六歲那次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再加上阿不福思也一樣。”蓋爾肯定地說。

“你該不會是……怕了?”阿利安娜懷疑地看着她,“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去!他們忙着欺負人,肯定沒人上廁所,也不會露出什麽奇怪的部位。”

“這主意不賴!我要是那群愚蠢的男巫,打不過了就把袍子一掀、褲子一脫!”

她們腦補了一下那個場面,忍不住大笑出聲,遂被憤怒的管理員趕了出去。

“哎,難道男巫真的會介意嗎?”阿利安娜小聲說道,“他們難道不是天天都見到彼此的……”

“誰會盯着看啊!”蓋爾快要笑暈了,“你在腦補什麽變——”

等等,鄧布利多好像喜歡男的?蓋爾趕緊把那個單詞咽回肚子裏去,一面又覺得哪怕鄧布利多喜歡男的,他應該也不會盯着看的。

噫,這個話題跳過跳過!太怪了!

女巫們其樂融融的同時,斯內普把自己反鎖在隔間裏,不停地看表——怎麽還不來?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沒把話傳過去嗎?

蓋爾再不來,他就要忍不住反擊了。

“膽小鬼!你不是很厲害嗎?”隔間外有人叫嚣道,“怎麽只會躲起來哭?懦夫!”

隔間裏依舊安安靜靜的,但那只被他們小心翼翼飄到隔間上空、即将“投彈”的木桶原地掉頭,将滿滿一桶污水潑向了隔間外的人叢,引得一陣鬼哭狼嚎;幾塊巨大的木板也憑空出現,将兩側偷偷打好“埋伏”的隔間封得嚴嚴實實,任由裏面的小巫師怎麽叫嚷、捶打、念咒都毫無反應。

西弗勒斯·斯內普索然無味,不禁又開始憤怒于蓋爾·納什的不肯配合。如果是莉莉,她早就——

但她不是莉莉。

莉莉已經……不,莉莉還來得及。

“怎麽回事?”有人匆匆從外面走進來,“誰把水管堵了,找卡普②去修啊?”

“殿下!”某個圍堵他的人誇張而熱切地笑了起來,“行行好,幫幫忙吧,我們實在拿這個刺頭沒辦法了。”

是西裏斯·布萊克?斯內普皺起眉,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跟這個名字犯沖。

“唔……”男學生會主席敲了敲隔間的門,“是那個一年級?喂,我說你們,人家才一年級!”

“連一年級都打不過,你們也真出息!”布萊克的跟班嘲笑道,“趁早撤了人手,別丢人現眼了。”

“我不信你就能。”第三個人嗫嚅着說,“至少把斯泰爾斯他們放出來,嚎得嗓子都啞了。”

七年級應該可以熟練使用無聲咒了,除非是隆巴頓那種白癡。斯內普耐心地等待着蠢狗的曾祖父解咒,果然解來解去,他只等到一聲暴怒的踹門。

“你就是踹斷腿也沒用。”他冷笑了一聲,換成鄧布利多在這,說不定還有點兒看頭。

“哇好大動靜!”遙遠的門外傳來一聲驚呼,斯內普松了口氣,他等的人終于來了,“诶這不男盥洗室嗎?好啊,阿利安娜,你耍我?”

“嘿嘿!”阿利安娜心虛地笑了幾聲,馬上又刻意提高了音量,“阿不思在回來的路上了!”

“等你哥哥當上校長了再說這話也不遲,鄧布利多小妞!”男生們放肆地笑了起來,“你才幾歲,就這麽着急了?聽我們一句勸,着急也不能往男盥洗室紮吧,那成什麽了?”

蓋爾瞪大眼睛,把阿利安娜推到身後去。小姑娘雖然什麽都沒聽懂,但本能地知道那是句惡心的爛話,氣得臉色都白了,偏偏還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那你們呢,紳士們?我們只是路過門外,各位卻是的的确确在盥洗室裏紮堆抱團……總不會是在手拉手上廁所吧?互相幫忙扶着嗎?”她踮起腳尖,數了數盥洗室裏的隔間與小便池,“可是不夠诶,一人一個不夠分的,兩人一個也不太夠,三個人——不是吧,玩這麽花?”

“閉上你的嘴,龍女!”

“啊?我罵你你怎麽還誇我呢?謝啦!不過我對當飛天大蜥蜴的女兒毫無興趣,跟我念,‘loong’——”

差不多得了,斯內普疲憊地想,趕緊終止這場鬧劇。

他舉起魔杖,在心裏無聲地念出咒語。

一條足有成年男人大腿那麽粗的蟒蛇無聲無息地沿着地板蜿蜒而出,待到它被人發現時,已然沿着牆壁攀援而上,停在隔間頂端,即将要探頭下去了。

男巫們鬼喊鬼叫起來,拼了命地向外跑,被困在隔間裏的那幾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吓得險些昏過去。

“哪來的蛇?”阿利安娜倒是不害怕,甚至躍躍欲試,“霍格沃茨可以養這麽大的蛇嗎?”

密室裏關着的似乎就是一條蛇,蓋爾拼命回憶,體型還挺大的,小巫師們就對付不了,而且密室的入口似乎就在盥洗室。

草,密室打開了!

蟒蛇昂首吐了吐信子,俯身準備游下去。蓋爾連忙大喊一聲:“別看它的眼睛!閉眼!”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魔咒都想不起來,眼看着那條巨蟒連半個身子都已經伸進斯內普藏身的隔間裏了,她想都沒想就猛然尖叫起來——

“阿瓦達索命!”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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