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送走姜小麗，柯玉實在新火車站前的廣場上招手搭上一輛出租車回了家。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家裏彌漫着一股醬大骨頭的濃郁香味兒，在陽臺改成的廚房裏，排油煙機呼呼作響。

杜若在圍裙上擦擦手，把他帶回來的小行李箱拉進他倆的卧室。

“兒子回來沒？”

“就快回來了。”

他換了拖鞋在沙發上坐下，杜若給他端來一杯熱茶，他啜了一口，剛好八分燙。

“累不？”

“還行。”

“躺會兒不？”

“不用。”

他惬意地喝了半杯茶，随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新聞頻道的女主持人正在播報中東局勢。杜若站在丈夫旁邊跟着看了兩眼，就轉身回廚房照管飯菜去了。

自從在火車上接了姜小麗的電話之後，柯玉實的腦子就一直有點兒亂。

他看着眼前的電視畫面，腦子裏卻在不着邊際地想，和洛霞結婚的時候買的那臺電視機好像是梅花牌的吧？那個牌子的電視機似乎在好些年前就已經停産了……

他還記得當年那臺梅花牌電視機新買回來後，洛霞的媽媽特意給它做了一個防塵的布外罩，看上去就像給電視機穿了一件衣服。洛霞嫌難看，不肯用。她的妹妹洛雁就在那個防塵罩的一角繡上了一束很漂亮的花，使它看上去更像一件衣服了。

那時候洛雁有多大？十九？二十？他記不清了，只記得她好像剛從幼師學校畢業沒多久，正在A市的一家私立幼兒園上班。

Advertisement

“洛雁這姑娘手好巧啊！”他母親當時那樣誇獎着，臉上的笑容特別慈祥，以至于他完全沒有料到，就在那之後不久，她和洛霞之間會産生那麽多大大小小的矛盾。

那些矛盾漸漸演變成公開的沖突，讓那個由兩代夫婦組成的四口之家充滿了煩惱和怨恨。

那些煩惱和怨恨漸漸磨滅了他和洛霞曾經純粹而溫柔的愛情，也漸漸拖垮了他母親原本就有些虛弱的身體。

柯玉實的母親是在柯男上小學那年過世的。那時候，洛霞早已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鑰匙在門鎖裏“咔咔”轉了幾下，門“嘭”的一聲開了。

“爸！”柯男一進門就大聲喊。

“怎麽回來得這麽晚？”柯玉實習慣性地問，順手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機調成了無聲。

“今天還晚呀？平時我都是十點半才下晚自習呢！”柯男笑道，在餐臺邊一屁股坐下來，壓得實木椅子很刺耳地“咯吱”了一聲。

“啥時候吃飯啊，媽，我都要餓死了。”

杜若很合時宜地端着滿滿一盆剛出鍋的醬大骨頭從廚房裏走出來，把那熱氣騰騰的一大盆安置在餐臺正中央，敲開柯男伸向骨頭的手，笑着責備兒子：“洗手去！都多大了？還這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幹淨！”

飯菜都擺上了桌，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夫妻倆笑眯眯地看着兒子大口啃骨頭。杜若笑得很歡暢，柯玉實卻笑得有些勉強。

“爸，你怎麽不吃啊？”柯男挑了一塊肉特別厚實，特別順溜的骨頭遞到父親的碗裏。

兒子的身上散發着一種只有半大小子才有的氣息，暖暖的，有點兒像青草的味道，年輕的臉上油光光的，這裏那裏還長着幾顆紅紅白白的青春痘，下巴上那一顆被他擠破了，結了一小塊兒褐色的痂，很有點兒影響形象。

柯玉實笑着接過骨頭，啃一口又放回碗裏。

“兒子，你快點兒吃，吃完了好快點兒去學習。”杜若笑眯眯地催促道。

“你爸坐了一下午火車，累啦，咱讓他慢慢吃吧。你爸這麽辛苦還不都是為了你，所以啊，兒子，你可得好好學習，考個好成績……”

接下來又是“吧啦吧啦吧啦”一整套心靈雞湯，早已把父子二人的耳朵都磨起了繭子。

柯男一聲不吭，只顧悶頭大口啃骨頭。

柯玉實三心二意地聽着，偶爾點頭稱是，偶爾幫幾句腔，偶爾夾起一口菜，偶爾喝下半勺湯。

“哎，你要饅頭還是米飯？”杜若忽然停下說教，向他問道。

柯玉實吓了一跳，手一抖，勺子裏的湯就灑出一點兒在桌面上。

“都行。”他嘟哝着說。

“那我到底應該給你什麽呀？”杜若笑道，不等他回答，就自作主張遞了半個饅頭給他，然後随手拿起一團柯男剛擦過油手的紙巾，抹去了他濺落在桌面上的那一小片湯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