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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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玉實用一根指頭勾着車鑰匙走到自家樓下，遠遠地看見杜若正在陽臺改成的廚房裏忙活，才猛地想起忘了買肉。

大約一小時後，他把兩斤肉餡兒、一瓶米醋和七八個白白的大蒜頭放在家裏的餐臺上。

杜若從廚房走出來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都想打電話問問你咋回事兒了。”

“忘買肉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道，“好不容易占到一個離家近的停車位，沒舍得開走，就走路去超市的。”

杜若看一眼餐臺上的米醋和白皮蒜，沒說什麽，只抿抿嘴，無聲地一笑，就拿起肉餡兒回廚房了。柯玉實也跟過來，幫忙把包餃子的家什都找出來，逐一安置在餐臺上。

“哎呀，不用你包，你先歇歇吧，等會兒幫我做個蒜醬就行，兒子總說你做的蒜醬比我做的味道好。”杜若一邊用筷子在一只白瓷盆裏“咕唧咕唧”地使勁兒攪和餃子餡兒，一邊絮絮地算計着，“兒子三十個，你二十個，我十個，先包六十個就夠吃了，剩下的吃完飯再慢慢包，然後凍進冰箱裏，早晨一煮，夠兒子吃好幾天的。”

柯玉實無事可做，只坐在沙發上，喝着杜若給他送來的一杯八分燙的茶水。

青花瓷的茶杯沉甸甸的，捧在手裏暖暖的，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其實我喝過水了，下午在外面喝了半瓶你車裏的礦泉水，”他閑閑地說，“對了，你車的後備箱裏那包咖啡是什麽時候的呀？我太困了，就把它用礦泉水沖着喝了。”

杜若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歪着着想了想，才問：“我車的後備箱裏有咖啡嗎？”

柯玉實失笑道：“好吧，好吧，我反正已經喝下肚了，要是這個周末不小心挂掉了，你就是謀殺親夫，周一上班的時候別忘了向你們局裏自首一下。”

“喲，這就給我定罪啦？證據也太不充分了吧，”杜若也笑，“要不我現在就在餃子皮兒裏悄悄包個毒藥啥的？一會兒哄你吃下去，也好把罪名坐實一些。”

夫婦倆正說笑間，柯男回來了。

“媽呀，茴香餡兒餃子啊！”他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胡亂踢掉腳上的運動鞋，把腦袋湊到裝餡兒的盆前使勁兒嗅了兩下。

“去，先學習去！離吃餃子怎麽也還得一個來小時呢。”杜若扯着兒子的校服領口把他從餐臺邊拉開，“另外，孩兒啊，咱能不能先洗個腳？簡直太有味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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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時間，晚上睡前一塊兒洗。”柯男做個鬼臉，“哧溜”一下鑽進自己屋裏，“咔嗒”一聲關上了門。

“臭小子……”柯玉實嘟哝了一句，把門口那兩只還散發着熱烘烘氣息的運動鞋擺進鞋櫃裏，然後半躺在沙發上，随手打開電視機，熟練地調成無聲，只見新聞頻道的女主播嘴巴一張一合，看不出在說些什麽。

杜若在餐臺邊熟練地一個人包着餃子，擀面杖在面板上來回滾動，發出輕微的有節律的“沙沙”聲。

真奇怪啊，柯玉實失神地看着電視屏幕上那個女主播的紅唇，心中暗想，杜若父母都是面點師，她本人是警察，小時候在家裏還有一個比她大四五歲的姐姐，她卻一點兒也沒養成那種養尊處優、頤指氣使的性格，從結婚到現在，一直處處照顧他；而洛霞父母都是農民，家裏還有妹妹洛雁，卻特別喜歡被他寵得像個公主似的，受一丁點兒委屈都要向他抱怨幾句。

想當年和洛霞結婚後那段短短的時間裏，她下班的時候總要他來接，痛經的時候總找他給按摩小腹，吃不下的飯菜全都推給他，不方便的那幾天還要他幫忙洗弄髒的內褲……當然，這些都是日常小事，他做了也沒覺得真有什麽不妥，甚至有時候還做得甘之如饴，但他母親卻怎麽也看不下去。

而那時候他倆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他已經記不清婆媳之間的矛盾最初是因為哪件小事點燃了導火索，才全面爆發的了，只記得兩個人都分別來找他傾訴，都堅稱自己說的才是事實，都堅信真理只在自己這一邊，以至于他從來就沒有分清楚過哪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哪些事情是她們各自想象出來的。

于是，為了求個耳根清淨，他就說了一些和稀泥的話。

于是，那婆媳倆都對他很不滿意，沖突就不斷升級。

他是個一向都順風順水的人，生活忽然變得如此煩惱，在那段日子裏，他每天下班的時候都很害怕回家。

于是，那個家很快就沒有了。

決定離婚後，洛霞就搬出去了。

他的父親是個體面人，很講道理，說一個年輕女人自己在外面租房住到底不安全，硬是不顧老伴兒的阻攔，把家裏最初那套在西郊紅化街的舊房子給了洛霞。

幾多年後，他的父親和母親相繼故去了。

他也曾經模模糊糊地想過很多次，如果當初他能圓滑老練一些，換一種處理事情的方式，或許結局就會完全不同。

可是，那又怎樣呢？

一切都像他今天上午帶姜小麗和于悅去看到的那樣，滄海桑田，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哎，我開始煮餃子了，你來做蒜醬吧。”杜若壓低聲音對他說。

“噢。”他費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把剛買回來的蒜從冰箱裏拿出一頭，蹲在陽臺上的垃圾桶邊，仔細剝了起來。